华锋刚收了银针, 望着满盆的黑血, 叹了口气。

“华老先生, 已经三天了，王妹她……”紫衣男子端整的面容上尽是疲态，挺拔的身躯也略显佝偻。他开口, 干裂的双唇摩擦出沙哑的声音, 虚弱得像个病人。

华锋并不答言，端起那盆黑血径自朝帐外走去。

葛洪看到那盆比自己衣服颜色还深的血，原本颓败的神色又灰暗了几分。但还是上前几步, 温言道：“老先生辛苦了。这点小事，孤来做便可。您老先歇着, 待会王妹……”

“哗啦……”

刺鼻的腥臭在空气中扩散开来。葛洪愣在当场，温恭的神情还僵在脸上，半张的口里没有一点声音。湿透的紫衣上, 黑色的血珠接二连三地蜿蜒到下摆，滚落在地上徒劳地滴滴答答。

“少给我在这里假惺惺的。”华锋冰冷地看着他, 目光锐利。“你要真关心这丫头, 她何至于如此？别以为老夫不晓得你那点心思……魏王，你好糊涂呀！就算撇开兄妹情义, 以丫头的才干能耐，又岂是唐国那点盐铁矿能比的？”

“想建功立威？洪小子你不要忘了，当初要不是先王和这丫头, 你能有今天？”老头之前额上的汗本就没来得及擦, 豆大的晶莹随他面上激烈的起伏滑落到眼角, 湿润了那里的褶皱。“炀王也好，先王也好，还有你这个做堂哥的，有谁善待过她？你们这些做父兄的，可曾把她当作一个女孩儿家好好呵护？她才十六啊……别家女子如花般的年纪，这样战死沙场，你们就满意了？”

“这……”多年的愧疚加上心事被戳穿的窘迫，葛洪无言以对，再开口已是很勉强：“王妹她需要休息。老先生，有什么话我们出去说……”

“休息？”华锋也不管帐内两位是现今魏国权位最高者，就着医生本能对两个小辈尖刻嘲讽：“魏王可以好好看看你的这位大将军，体内流着这样黑的血，脸色却白得跟纸一般。你还可以探探她的鼻息，看看有没有。若不是老夫经验丰富，普通庸医早通知你给她收尸了。仗着蛟血百毒不侵，别人给杯毒酒随随便便就喝了。哼，她那老泰山也当真看得起她，竟动用了冰蟾魄。”

“冰蟾魄？！上官老贼安敢……那王妹这次怕真是……”

“怎么，难不成魏王是怀疑老夫施救不周？这死丫头一辈子要强不听劝，就爱特立独行，如今能跟天下仅存的这一瓶奇毒同归于尽，倒……倒真是死得其所。”冰冷的话到最后竟变得哽咽起来，老头本想再讽刺魏王几句掩饰声音里的悲伤，辛辣的话语却被一声不算太大的碰地闷响堵在了喉头。

他亲眼看到年轻的君王跪在面无人色的小姑娘床边，双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真冷啊。”葛洪这样想着，解开自己的衣领，把那只手送了进去，就像幼时她常对体弱多病的自己做的那样。“卿儿……”葛洪真心实意地唤出这名字，“这下你该看清了吧？利益当前，谁又会在乎那些儿女情长呢？王兄知道你的性子，能让你不顾大局饮下这冰蟾魄，想来是上官公主的功劳吧。当然，王兄没有资格苛责她，这件事上，只有你是被辜负了的。可是……”他的眼神突然狠厉起来，“孤毕竟是你的王兄。你若不在了，孤便让他们上官全族，乃至整个唐国为你陪葬……”

葛洪把那只手从怀里拿出，贴在自己脸上。发现还是很冰，于是他对着那手心哈了口气，希望它能变得暖和一些。他的脸埋在她的手里，只能从声音听出笑容里的苦涩。“但那又有什么用呢？旁人的命，又怎能比得上王妹你半根毫毛？伯父和你都不愿孤变成祖父那样的暴君。可是为了王妹你，残忍暴虐又如何？卿儿你若不愿意那上官贱人的国家就此血流成河，就睁睁眼吧。王兄，王兄，真的不想失去你啊……”

“早知今日，当初你又何必……你们，你们这些身在帝王家的呀……”

“咳……”轻得几近蚊呐的一声，打破了华老头的五味杂陈。

葛卿两边嘴角都流淌着紫色的血，蜿蜒着沾污了她精致的下颌。苍白的脸色衬得那黑紫的血迹更加可怖，站着的两人却为此欣喜不已。

“华老先生，这……”

“嗯，血液的颜色也没有那么深了。看来她体内的蛟血正在净化这些毒液。老天保佑，这丫头真是命不该绝……哎，魏王，你干什么？！”

束发的白玉簪尖端已染上了鲜红，葛洪披散着的长发挡住了他脸上的欣喜若狂。将割破的手腕递到那人唇边，葛洪解释道：“华老先生应该有所听闻，葛氏秉承上古蛟龙血脉，同族之间的血可以相互补益。既然蛟血可以净化卿儿体内的冰蟾魄，再加上孤的，定能助她更快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