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兽首里袅娜着安神香的轻烟, 榻上人呼吸清浅, 一如窗外的淅淅细风。雨不大,打在梧桐宽大的叶子上,只是加深了那里的湿露。可对于孤枕难眠之人, 那点沙沙声已足够拂碎她本就支离的梦。
是以任嫣涵在听到一道吱呀声时, 并没有昏睡中的蒙昧,也不是乍醒时的惶错,心里虽惊疑万分, 绵长的呼吸却依然均匀。
可饶是她再淡定,也被下面那句话震得一抖, 差点没从床上直接翻身坐起。
“你穿衣服了没有?”
“啊?”任嫣涵下意识地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这才有点底气地颤颤开口:“魏……魏小公子?”之前的声音冷淡得没有音色,却并非平日熟悉的鸭公嗓。但任嫣涵知道, 以巫山阁守卫之严格,此时进到她房间的, 只能是那位。
一件冰凉的物什贴着她颈侧滑向身体, 薄薄的中衣根本无法阻隔那没有温度的铁硬。接着,身上一轻, 刚才紧掖着的云被已然被挑开。
“看来是穿了……好,现在,给本将军下去。”
“啊, 这……魏小弟弟该不会是在跟姐姐开玩笑吧?这笑话可无趣得紧呢。”任嫣涵咯咯笑着, 仿佛之前真的是她那没长大的小情人在跟自己顽皮地恶作剧。
“异族, 本将军今日没空陪你耗。若你真不识相,本将军这刀却也没长眼……”
“我倒是死不足惜。可奴家这张床要是溅上了污秽,不知公子可还睡得?”
“哼……”葛卿嘴上轻蔑,心中倒是对这个胡女的处变不惊起了一丝兴味,但这半点也不影响她下手的狠辣。手腕一翻再一滑,她竟然握着刀背,用刀柄直接捅了任嫣涵胸侧一下。
力道掌握得很好,既让对方吃到苦头又不至于真正伤筋动骨。
泰然处变不等于不识时务。任嫣涵自知情势不许,也没再反抗,顺从地下了床。
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葛卿从她身旁掠过,翻身上床,抱着刀和衣而卧。
“这……”任嫣涵看着那复又盖得平整严实的云被以及铺洒了整个角枕的青丝,踌躇道:“那今晚奴家……”
“随你。睡在地上或在桌旁坐一宿,但你要胆敢离开这个房间……”葛卿闭着眼,声音跟表情一样没有起伏。“只要不沾到枕席,地上腌臜些也没什么。”
“朝廷训练出来的鹰犬真是越发没眼色了。你当我对你这个异族会怜香惜玉?若非不想在睁眼时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你光不光着对本将军无所谓。”
“至于那些龌龊的小伎俩,就更别费心了。不要说你耳朵也不中用……蛟血传言大多虚妄,但区区百毒不侵,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这个有着碧色眼睛的紫发美姬,只得在檀木桌旁的绣凳上将就了一夜。
清晨,惺忪的视线透过有些朦胧的帷帐,落到了床榻上端坐着的素色身影上。熹微的晨光给她蜜色的脸颊打上一层柔和,空气中有浮尘在她眼睫尖颤动,回鞘的刀静静躺在盘膝的腿上,与微闭着的眼帘一样安详。
“她……还真是好看。”任嫣涵由衷地想着。看惯了这位穿红衣的样子,其实白色也适合她。纵然少了骄阳的夺目闪耀,可就像一把宝剑,即使未开刃,仍可以蕴起流转华光,而且无端多了一种让人心安的美。
可是,霜刃总是要破封的。
“醒了?”葛卿眼锋撩起一道,眉宇间兀地凌厉。“是时辰有人给你梳洗了……”
“过来,搂着我。”
暧昧的话被她用刀子一样的语气吐出,明明没开窗,任嫣涵却冷得一个激灵。
“装得像一些,也别有什么非分之想。倘若任何一方出了差池,本将军都可以叫你生不如死。”威胁的口气却又那么轻飘淡漠,仿若只是在陈述一个寻常的事实。
她的唇血色饱满,便衬得微露的银牙愈加森寒,任嫣涵不知怎的就被这完全不香艳的唇齿所惑,身体不受支配地亲近上前,熟稔地搂住那人的腰,脑袋蹭在她的肩窝,青丝和紫发彼此痴缠。
葛卿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睫再垂了垂。
能来此处服侍的一个个都机灵乖觉得很,刚进门的侍女一见这场景,放下手中的盥洗之物,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了。
任嫣涵的注意力完全没放在来人身上,她很疑惑:被自己环住的这具身体,怎么如此的没有温度?不是冰,不是冷,就是感受不到任何冷热的变化,像接触一团空气。因着外衣在床侧,她不敢去拿,只得穿着中衣在寒凉的春夜里待了一晚。照理说葛卿从暖床上起来,又是习武之人,身上热度必然比她高。可她却一点也感受不到她的体温。任嫣涵不知着了什么魔,脸向那人颈项深处贴了贴,湿热急促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耳垂。“这么个玉似的人儿,就算再冷,也应该有体香吧?”任嫣涵只顾加快鼻间的吸动,全然忘了自己之前收到的警告。
“够了,滚。”葛卿听着房外的动静,确定不会再有人来后抄起手中刀鞘,刀柄直接捅向身边人的心口。
任嫣涵心口一痛,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中衣上。然而身体后倾之势已成,直到撞上了床帷,她才真正从刚才的忘情中清醒过来。惊疑之下却赫然闪过一个念头:眼前这个人从接触以来,自始至终,没有主动碰触过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