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飘了千山绕了万水, 天上地下一片苍茫。
月白的身影并没有融于晶莹璀璨的琉璃世界, 孤清地立在那里, 孑然却不显突兀。
她不说话,翦水秋瞳里有星星点点的光,破碎了里面幽寂的墨色。那光点也许是扑簌纷扬的雪子, 也许不是。但葛卿知道那抹异样的颜彩, 并不是自己。
可葛卿已然满足。她不看她不要紧,只要她能这样看着她,天长地久, 一眼万年。哪怕这只是个幻梦之中,也美好得让人无所渴求;哪怕就此沉沦, 也甘之如饴。
眼里心里都是她,葛卿思绪飘忽。她突然记起自己看过的一个志怪故事,里面有一绝美女子善用琴曲编织梦境, 待听曲之人沉迷其中,便取之性命。阿荇她也很会弹琴呢, 不知……
葛卿摇摇头, 她的阿荇如此善良,怎么会做出这种亵渎高雅的事情?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 真是该死。
死。
无声的世界里蓦然响起一个嗓音,寒彻了整个天地的霜雪。
“葛卿,哥哥死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
葛卿很茫然。活着?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只有死了, 她才有可能再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所以这是……梦?
是梦。而梦, 总是要醒的。
左胸处一阵绞痛。接着,银针刺破胸口肌肤。华锋和十五不知何时已守在她旁边,一切周而复始。
心口不停地恶狠狠抽痛,葛卿能清楚感受到蛊虫在她心脉里扭曲蠕动。奇怪的是,这痛楚不如之前难熬了。
之前的那个真是梦吗?人说醉生梦死,梦里的感觉最是虚幻,可那股寒冷到麻木的彻痛又是怎么回事?若真是个梦,那样的梦境,不要也罢。
可如果不是梦,那阿荇肯定是回来了,这样,她也再别无所求。
无论哪样,上天对她都不薄。葛卿这样想着,微合上眼,继续压抑着口中的痛吟。
* * *
“哟,表妹真是一夜好眠呀。”任谁都能看出葛卿脸上的蜡色是憔悴所致,阴柔声线的主人却乐得当他的睁眼瞎。“只是不知表妹这一晚上,是旧梦难舍,还是新欢难分哇?”
葛卿背靠在千香居的门框上,长时间不间断的劳心劳形使她的身体亏空到了一个临界程度,揉眉心的动作都透着几分虚浮。“韩枫,怎么?雁策军的大任你担不起,这么几个月就要把本将军请回去了?”
栏杆外的日影微错。
只一瞬光影变化,双方胜负已分。
韩枫双眼啼泪地垂怜着那只耷下去的右手,左手的动作却狠绝干脆,“咔嗒”,断骨被严整接合。男人面上的表情不见一丝变化,矫揉的嗔吟却听得人娇羞欲死。“表妹总是这么不识好意。哥哥我只不过是怕你耽于风月,荒疏了武艺。你,你居然如此待我……”
他那梨花带雨的样子着实我见尤怜,单听声音,不看情形,不明就里的人还真以为是哪个良家小媳妇着了恶霸欺侮。
“试探够了?”葛卿嘴角竟然噙出一丝弧度,在她病态的脸上显出几分邪气。之前要是她反应稍慢,那软若柔荑的手必定毫不犹豫地捏碎她的喉咙。“看在你对王兄确实忠心的份上,乖乖让开,这次便不与你计较。”
“嗯?”声音还是略显阴柔,但已经可以辨别出是男子的声线。
“哼,我这一夜好眠,也确有几分表哥的功劳呢。”
“嗯?表妹也在试探于我?”声音低沉下去,带了点危险的味道。
“呵,我若想躲个清静,事先不探查清楚,又如何能行?大家彼此彼此。”葛卿说着,收了脸上的戏谑,对着脸色越发暗沉的青衣男子一点头,“你很好,谢了。”
短短一句话,道出了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韩枫的确不是姨母他们一伙的,不然巫山阁早就有闲杂声音传进了,千香居又岂会有片刻安宁?闭关之前她就听到一些风声,想来她出关以后,那些老家伙的活动会更紧。至于韩枫,就算没有王兄授意,无论是出于他自己的忠诚还是其他原因,他也必定会将自己的一举一动严密监视,一件不差地收集起来。
韩枫一怔,下意识地避开了身子,两人擦肩而过时,都在彼此的面上捕捉到了瞬间的笑意。纵使天生不对付,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两位魏国年轻一辈的翘楚是站在一起的。于是瞬间的莫逆,也就成了意料外情理中的自然而然。
“表妹请慢。”回过神来的韩枫青色水袖一抬,嘴角的弧度还在,眼底的笑意却已经褪去。“你就不好奇,我这次为何来找你?”
葛卿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鲁莽,虽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住了。
“霍道长那里有消息了,王上让我通知你一声。”
一道红影激射而出,身后的天青色水袖被带起的劲风一摆,算是见证了之前还在的身影。那人就像夜空中传讯的信烟,纵是燃得神形俱灭,也要通向原先的目的,让想让的人看见。
“这就不说谢谢了?表妹你呀,还真是叫人讨厌。”韩枫收回伸出的手,对着窗格内斜透进来的晨光,翘起了兰花指。小指有节奏地勾了勾,心中升起的些许怜惜也随吹指甲的动作一并拂去,那些不忍就像指盖上的灰,仿佛从未存在过。
“本来表哥还想提醒你一句,仪式出了点问题,别过分期望。现在想想,还是让你这小鬼吃点苦头的好……”
而他不知道的是,红漆雕花门后,千香居的主人正面无表情地收好手里的银针。韩枫应该庆幸当时葛卿的出手迅速,若他表妹动作慢点,真会有事的不会是葛卿的喉咙,而是他韩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