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芙蓉勾勒的床帷内, 是一张铺着锦被的大红喜床。洒花绸帐垂落下来, 掩住了床上之人半边身子。露出的上半身喜服虽然艳丽, 却愈发衬得那张冰肌姣好的容颜毫无血色。
眼前又有光影飞掠而过,各式各样的色块线条,红的、白的、黑的, 彼此纠缠旋转, 在混沌的意识里飘来荡去。渐渐地,这些空有颜色的图线慢慢沉淀下来,凝实成边缘模糊的景。黑的城, 白的雪,红的血。好像有声音响起, 说的什么也不甚清楚,只感觉那嗓音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熟悉到完全已忆不起, 还有那语气里的冰寒,也像是烙印在骨髓里的。
烛火透进来, 打在绛色的纱幔上, 投下血红的光。虚幻的世界开始消散瓦解,最后只余下一片红蒙蒙的血雾。她身处一个赤色的世界里, 分不清今夕何夕,昔年又是几时。眼前的颜色是残存的神思还是现实的投影,上官荇已然无暇去理会, 钝钝的模糊侵蚀着她, 像海浪不断推挤着滩上的泥沙。意识随波逐流到虚无前, 耳中却清晰传来两个声音。
“卿姐姐,她会醒过来吗?”
“嗯,仪式已经完成。虽然还探查不到脉象,可我能感觉到,冥冥之中,她周身那股逐渐汇集起来的生机。”后面的话似乎含了点笑意,“所以我得守在这里呀。背着人家披上的喜服,等她醒了,要是看见,必然会生气的。”
前面那个声音她陌生得完全没有印象。至于后面的……虽然带上了疲态的沙哑黯沉,可上官荇还是一下就辨认出来了。世上恐怕再没第二个声音,让她如此难以忘怀。
“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呢。”可惜她的恨意还未完全燃起,便如同那落到一半的蜡泪,毫无预兆地中途干涸了。
房中有片刻的寂静。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那个陌生的清甜女声,略显稚嫩的嗓音也盖不住语气里刻板的质问,“你心里既然早就清楚,又何苦如此?”顿了顿,又补充道:“爹娘在时曾说过,婚姻是两情相悦的事。她若本身不愿,你却费心隐瞒,无论最后是否被戳穿,对你们两人都不好。”
“她很美,是不是?”葛卿目光眷恋在红帐被里的丽影上。室内长时间的不见阳光使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毫无生机的苍白,上官荇沉眠在洋溢着喜气的暖榻上,安静得像是从未苏醒过。
“的确很美。”华芳顺着葛卿的视线望过去,点头道。
“只是……”
“嗯?”
华芳将目光从榻上那张沉静的睡颜上移开,迅速回瞟了一眼身旁仍兀自痴望的人。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道:“只是……好……好像不如卿姐姐你漂亮。”
这确是事实。华芳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只是葛卿平日的自信值就已然临界爆表,稍微再一夸奖,就能升天了。作为华老头的独孙,华芳在继承她爷爷医术的同时也秉承了那老头的品性,对此种做派最是看不惯,连带着平日爽利的口齿都温吞了起来。
“你说得对,她还是穿白的更好看。”葛卿的目光始终未挪开半分,逆光的侧脸上没有什么亮色。她语声喃喃,声音低得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从未见她穿过红的,偶尔换换也好。反正再过一段时间,也再没机会看到了……”
“哦。”华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有些奇怪葛卿淡漠的反应。凭着医生的本能,她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对劲,旋即又想到葛卿好像就这么轻飘飘地避开了她之前的质问,心道这家伙果然还是那个不好相与的女魔星。原先的不安也被涌起的怒意打断,她板起小脸,正要严肃地把话题扯回来……
炉火上的瓦罐发出沸腾的咕噜声,药味顶开盖子,溢散了一室。
葛卿的心神总算转移了地方。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手上动作急而不乱地侍弄着药汤的华芳。“开始吧。”伸手利落地解开自己的衣扣。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差点又捅了华邦的肺管。要不是接下来的事着实凶险,连她爷爷也不敢有半点怠慢,她早就一腔怒火,连同手上的药罐,一起朝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身上招呼了。可眼下她只能忍住怒气吞下骂声,强自稳定心神,以便接下来的施为。
最后一滴鲜红落下时,白瓷碟的口沿恰好盈满。华芳的医术自然不如华老头那个几十年的杏林圣手老道,加上之前的情绪波动多少让她受了点影响,施针取血的过程虽然没出大的纰漏,时间却比平时长上许多。
“咳咳咳咳……”
无休止的咳嗽使葛卿整个身子都剧烈颤抖起来,学艺尚浅的华芳根本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替她处理后心的伤口。血液随着身体的抖动,越涌越多,很快覆上了她蜜色的皮肤,顺延着浸湿了半露的衣襟,无处可去后再一颗颗砸落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之前几次不是好好的吗?”华芳毕竟年纪还小,碰到这种太超出她能力范围的突发事件,无措的语气里竟带了点哭腔:“卿姐姐,你忍一忍,不要咳了。我…我马上给你止血。”
“咳咳……你先调药,我……我没事……”
“那怎么能行,你这伤……”
“咳……药已经好了,放得太凉,效果会不好……”葛卿的声音有些脱力的虚浮,混在咳嗽中已经快听不到了。“到时候再取这心头血,恐怕我就真的吃不消了……咳……”
华芳虽有不满,但念及葛卿的性子,知道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般。无奈,也只得先将血与刚熬好的药汁还有一些药粉按比例依次调和均匀。手上动作有条不紊,眼睛却不时瞄向葛卿的伤口。有些惊讶于慢慢收干的血迹,华芳心里沉重减轻的同时,嘴也开始松快起来。
“爷爷早就说了,又不是非要用心头血。而且就算要取,一次取完也就好了,非得一天取三次,你也知道,凭我的医术……”说到这,停了停,手里转动药匙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说来也奇怪,前几次还好好的,这次只不过是时间长了些,怎么就……”
“红糖加了吗?”葛卿轻轻打断道。
“加了。为此,爷爷临走前还特意查了许多古方,才想办法中和掉这多添出来的东西。”华芳嘟起嘴,“药剂的配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以后不要提这种无理的要求了好不好?啊,对了,差点给你岔了过去,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