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荇寻声望过去, 却被床帐外更加明亮的光线一晃, 针刺般的酸涩让她瞬间低下了眼。
葛卿目力极好, 整个过程她看得分毫不差。瞳孔微缩的同时,心也凉了大半。霍东来预料得没有错,因仪式中途做了改变, 上官荇成就的魅并不完全, 身体上出现了无可挽回的缺陷。
“看来是伤在眼睛了。”葛卿心里苦涩,“若不是我贪图与你几年相守,擅改仪式, 你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的。可现在, 原谅我,阿荇,我必须继续伤害你。
一切只为了你能安然活下去。
刚才那隐含嘲讽的冷语让上官荇心生疑窦, 记忆里破碎的温存虽然模糊,可她是真真切切感觉过那些存在的。理智和情感都不让她相信, 之前的话会由这人嘴里吐出。身体软绵无力, 于是她只能扭着颈,勉力撑开眼, 试图把当前的情势看个清明。
明亮的光线像无数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割向她的眼膜,划出一道道的晶莹。被泪水雾化的双眸本能地垂下, 意志还来不及抵抗, 身体已抢先迫使她在真相前退缩了。
半闭着的朦胧泪眼自然不会察觉, 此时正有一双同样湿润模糊的眼眸缓缓靠近,睫羽上簌簌颤动的晶莹,表达着无法言喻的隐忍。
“不是说没问题的吗?怎么……怎么会这样?!”
凄厉的质问声冲着眼前人发出,却又像在捶问着自己。
“就算贫道如实告知,小友到时又会如何选择?”青衣道人沉默片刻,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葛小友也莫要太过自责,此等秘术本就逆天,就算中途不加干涉,也难免差池。而今小友能与上官公主几年相守,倒也不枉此番了。”
葛卿脸色煞白。
真的是这样吗?为了自己的贪心,不惜伤害她,也要她陪在自己身边?就算自己时日无多,也要让心念的人影强行相伴余生,哪怕代价是让她受苦?
好像……是这样呢。她很想否认,奈何,找不到勇气。
连退几步都没稳住身形,最后还是霍东来见形势不对,慌忙伸出手中拂尘试图托她一下。葛卿只来得及抓住拂尘尾端,将下坠的身子稳住后,扯下了一大把丝絮。
无视掉青衣道人肉疼的脸色,葛卿木然地凝视着裸露在半卷银丝外的拂尘顶端,秃掉的木柄黑而粗糙,难看得就像自己丑陋的心。
可惜老天开眼,自己这样龌龊的心思,又怎能遂愿呢?
烛芯上的火焰很短,路过的人将它晃了一下,投在青白墙面上的落寞身影,被拉得很长。
“我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野兽似的咆哮到后来竟变成了低声呜咽,随着声音渐小,葛卿的身形也一点一点地缩下去,最后彻底瘫软下来。没有人知道,上官荇每受一分伤害,自己心里将被反噬到多大的痛楚。十倍?百倍?千倍?这些宽泛的形容都不必在意,她只知道,若再让她伤害阿荇,无异于是要她亲手捏碎自己的心肺和骨髓。
况且她真的不甘心,自己这千万世的轮回,到头来只换得一场相害相残?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只要道长说出口,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我大魏虽比不得朝廷,倾举国之力,寻访起来倒也不难……”过了一会儿,葛卿从一连串的呢喃自语中抓到了一闪而逝的线索,陡然变调的兴奋在大殿中震颤回荡。
“对了,血。我的血……”她脸上挂着如获至宝的奇异的笑,“师父都称赞过,蛟血是难得的滋补圣物,当年王兄有不足之症,喝了我的血,身子就慢慢将养好了……”
“再配以珍稀药材,一定,一定会对阿荇的身子有裨益的。到时候我就不用……”
“之前听闻葛小友闭门不出,日夜取用心头血替上官公主滋养身子,难道传言有虚?”看对面的红衣小姑娘一脸笃定,煞有介事,霍东来也忍不住皱眉疑惑。
地上传来一声闷响。
霍东来看着地上那团不断抽动的红色,心中自然了悟。“小友有所不知,蛟血虽然神奇,但功效只在补益肉身,而魅是由精神游丝汇聚而成……当然,若是真正的蛟龙之血,里面含有精魄,对上官公主倒有用处。可葛小友到底还是个凡人……”
地上那滩烂泥般的红色停止了蠕动,僵在那里如同凝固的血泊。“又是我……是我的无能,才让阿荇她受这么多苦……”
“小友不必自贱,一切都是命数使然。小友这份心,当真也无愧于天地了。”青衣道人眼神悲悯,倒有几分是真心表露。
“心……”葛卿猛然抬头,嗓音发直,“道长你说,我的心,阿荇她能不能感受得到?”
“这……”霍东来完全摸不清对方为何有此一问。
“若她也能感知到我的心,那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是道长您弄错了?”
霍东来的眼睛被对方目光里的灼热刺得很不舒服,不由皱眉道:“贫道向来以为葛小友是个明理之人。上官公主在那种情形下死去,所残留的执念,小友真的认为还会有他?”
“无论小友是否接受,支撑上官公主存在的,就是她对你的恨意。你若想把它留在人间,便只能让她继续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