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鸡已经报晓多时, 大街上的人流也渐渐熙攘起来。

空气里什么味道都有。街角炸油饼的油烟气, 药店里熬药的苦涩气, 明显不是良家女子的姑娘搔首弄姿时撩拨的香粉气……七七八八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市井红尘的气息。

葛卿不喜欢这味道。

隔街茶楼上又有一场高谈阔论。

葛卿听了几耳朵。还是在谈论她，还是那几个陈词滥调, 她好像又听到那句熟悉的“杀妻证道”？原先她心里多少会有些起伏的, 如今不会了，她还要感谢这些烂熟的毁谤之言。没有它们，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合适的说辞让阿荇相信。

人声, 烟火气，合起来, 就是俗世人烟。人烟……任嫣涵。

呵。

习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纵非心中所愿，它也能在不知不觉中, 役使你的身体。葛卿冷哼一声，抬脚走进熟悉的建筑。

……

门被推开, 红影从容穿过房间, 径自翻身上床，看都没看坐在桌旁的千香居正主一眼。

“这人也真是, 每次都这样……好歹，自己也是这千香居名义上的主人。”任嫣涵最近很不开心，上级又给她下命令施压了, 可眼下这情形……心里的愁绪涌上来, 泛在眼波里, 眨动成委屈。

“魏小公子，奴家我……”

“嗯？”正在假寐的葛卿眼皮撩开一道缝。

光线很巧妙地掩去了眼底狡黠的绿色，只留下一双楚楚盈动的美眸，长长的睫羽忽扇了一下。

葛卿有片刻恍神。她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是鹿鸣宗青葱的山脚，亦或是过往中某个更遥远的地方？这双明眸的主人，究竟是那头浑身雪白的灵鹿，还是自己记忆里永远美好的爱人？

她很快闭上了眼，自己都没察觉到那一闪而逝的落寞。

任嫣涵浓密的睫翅又闪了一下，像一张即将捕获到猎物的网。眼尾的角度上翘，勾出一丝兴味。

刚才的情绪波动可能连主人本身都没发觉，可魅是什么？是由精神游丝汇聚而成的天地灵物，任何一点神思上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任嫣涵清楚，这位一直跟她逢场作戏的“魏小弟弟”，完美伪装下的心防算是第一次露出了破绽。

其实像她这种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魅，要对付葛卿区区一介凡人，实在不费什么吹灰之力。可任嫣涵几度游荡人间，从凡人那里学会了一个词——情调。任嫣涵自认为她是一只十分有情调的魅，用强这种野蛮粗鲁的事情，她是绝对不会干的。

不过今天是这人自己心里松懈，让她抓住了把柄。而且自接触以来，这小家伙一直不冷不热的，也是时候该教训教训……哦不，她可舍不得……嗯，是疼爱。就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好好疼爱疼爱自己那没长大的小情人。

任嫣涵起身，及腰的紫色长发无风自动，伴着款款莲步，平生出几分仙灵之气。她没有放低声音，就那么施施然来到床边，可五感灵敏，且一直保有一丝警觉的葛卿直到对方倾身上来，才惊觉那张在眼前逐渐放大的脸。

“你！要干什么……”眼前一黑，暴起了一半的身子歪倒在枕垫上。

任嫣涵轻轻把她重新扶正躺好，做这些时，手不可避免地触到那人的发丝，脸颊……指尖擦过她唇角时，任嫣涵的心弦仿佛也被扫动了一下。

她于是将自己那根剥葱指点在了对方绛红色的唇珠上，指腹上饱满的触感一弹一弹的，次次拨颤着她的心尖。任嫣涵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对这个凡人小家伙如此上心。是这人周身凝聚不散的杀伐戾气与自己凝塑身躯的精气实为同源，还是这具被蛟血滋养的强大身体本身就对她这样的灵魄有着莫大吸引？

算了，不想了。对魅这种由精神汇聚而成的灵物，劳心与劳形无异。任嫣涵美眸流转，绿莹莹的眼瞳里跳动着不能自已的澎湃汹涌。她俯身，将自己同样娇艳的红唇贴在对方的软唇上，粉嫩的舌尖像刁钻的小蛇，灵活地探查索取。

手也不老实，三两下游走就褪去了对方的衣衫。挺俏的峰玉外，还包裹着一层布料，紧紧阻隔了她与那团暖柔的接触。任嫣涵不耐烦地低头，想看看这扰她兴致的究竟是何物件，目光却被吸引了。

红色缎绣面，冰蚕丝织就的莹白色绣纹，大大小小的同心圆叠在一起，攒成一个圈。“用料不算上等，绣工也一般，除了图案新奇些，哪有什么好的？值得如此珍藏……”任嫣涵很不高兴，不仅是因为这件物什入不了她这个织绣大家的眼，还因为她从这上面感觉到了相熟的气息。

同类的气息，应该成形没多久。

“小家伙就是没见过世面，这么容易被华而不实的东西吸引……”任嫣涵玉手在葛卿蜜色的脸颊上拍了拍，最后还恶作剧似的捏了一把。“也怪姐姐之前没有出手好好调/教你，不然怎么会让你被别人骗了去？”

提起旁人，她突然想到自己那个凡人上司好像说过，这小家伙之前好像跟什么叫上官的公主有过一段。如今她身上这气息……啧啧，没想到这小家伙还挺花心。

花心也好，花心就更有可趁之机。反正，这人迟早会是她的。

不过……

任嫣涵撇了撇嘴，丰润的瑰唇使原本嫌弃的动作无端多了几分妖娆。别人染指过的东西，她可不愿意再碰，于是很自然地，她的手伸向了葛卿的腰间。

小家伙也是，睡个觉还别把刀在腰上，果然是在战场上待太久了，一点都不解风情……把那把破坏情调的刀扔在一边，她柔若无骨的五指游移着解开葛卿的腰封……

下巴突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不算锋利，却透着迫人的威势。

任嫣涵错愕抬头，正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眸。

赤目竖瞳，瞳孔周围泛着金光。不是人的眼睛。

“不可能，这不可能……”任嫣涵跳开身，口里喃喃：“就算你生出蛟目也绝无可能。怎么可能破了我的幻术？”

刀鞘掉落下来。葛卿消耗极大，已然无法继续回击。她闭眼，再睁开时，两只瞳仁边上，竟又伴生出了一对小瞳。

“双瞳子？你竟然是天生的目生双瞳？”任嫣涵几乎是第一时间惊呼道，脸上却没有任何张惶，反而是满满的兴奋。传说双瞳子天生慧眼，能看穿世间一切障目，生而贤德者得之。

什么大贤大德她可不管，任嫣涵只知道，眼前这个小家伙，她的小情人，身后竟然藏了这么多秘密。

真是有意思得很。

葛卿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紫发女子，赤金竖瞳里灼满了怒火。她开口，却是一大口鲜血。

“咳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完全吞没了想要出口的怒喝。

任嫣涵忙把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哄道：“别闹了，别闹了，快把这死鱼眼收了。你这小家伙也真是，这种力量，哪是你一个□□凡胎承受得起的？”

“死鱼眼……”葛卿无力苦笑，竟然对蛟目如此称呼。看来她不惜折损寿元，拼着全身精血所激发出来的力量，在对方面前恐怕也就是个笑话吧。

任嫣涵当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已经伤到了她小情人的自尊，仍自顾自哄着：“好了，好了，不闹了。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欺负你。听话，把那眼睛收了。乖，我们不闹了，再不欺负你了……”顺势又把葛卿的头往自己胸前压了压。

对方哄小孩子般的逗弄话语弄得葛卿火冒三丈，面前那团软腻的触感恶心得她透不过气。可无论她怎么挣扎，那团黏热的温软总是包裹着她，靡靡的娇音也似浓稠的糖胶，始终粘附着她的耳膜。在这种极端无力的奇异氛围下，她的意识万般不甘地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