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荇来不及反应, 手就被人拉了一下。刚才还身处莲池的人影就在身前, 好巧不巧, 艳丽的火红挡住了其他景物的视线。

“洪公子今日便回了大梁？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好歹让小妹为公子接风洗尘呀。”

上官荇见葛卿之前举动, 以为是来了什么重要之人。可听她刚才那一番话，好像又不是。不过这段时间除了那位叫华芳的御医，也没见过葛卿与其他人有什么来往。她知道她的小葛可是位大人物，交往的必然不会是庸俗之辈。因此也好奇这位洪公子是何等风流。

葛洪刚听到葛卿的说辞时也怔愣了片刻, 幸而君王之位坐久了，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

“卿姑娘说笑了。你我之间何来那么多虚礼客套，倒是在下不请自来, 叨扰之罪，还望……”

一句话未说完，葛洪这次是真顿住了, 半张的口再也维持不住表情的淡然。他看见从葛卿身后半露出一道白色人影, 正探头探脑地向自己这边张望。

熟悉的样貌, 记忆里完全陌生的神态。

葛洪上前几步, 待确定对方身份后心绪波动更是剧烈。一时不察，竟忘了自己王妹之前的暗示，出声询问道：“上官公主？”

“洪公子说什么呢，哪有什么上官公主？”葛卿的脸色和语气同时冷了下去, 侧身一跨横亘在双方视线之间, 戒备之意明显。

葛洪发觉自己失言, 也略有些尴尬。可一看到对方那带有敌意的凌人气势, 心中不免生出一丝不悦。君王之位坐久了，早习惯于山呼万岁的恭顺臣服，哪还受得了半分挑衅？于是只是敛了容不作声，并没有如以往那样从善如流地打圆场。

葛卿没在意他的这些细小变化。身后衣袖被人拉了拉，上官荇小声道：“小葛，刚才听这位洪公子说什么公主，是在说我吗？莫非我之前是……”

“没有，是他弄错了。”葛卿冲上官荇眨眨眼睛，“洪兄台这人脸盲，经常把人认错。”

上官荇怏怏地“哦”了一声：这紫衣公子看着风神俊秀，气宇不凡，原来记性不太好。

在几步远处把两人耳语听了个一清二楚的葛洪：“……”

“阿荇你先回房吧。我跟洪公子还有些事情要商量……”

＊ ＊ ＊

“王兄，刚才的玩笑之言，还请王兄不要在意。”葛卿将葛洪引进密室，面带歉意。

“王妹也真是，为兄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吗？之前的确是不在意，经王妹这么一提醒，孤现下倒真有几分生气了。”葛洪也回了句玩话。

葛卿对他乖巧地笑了笑。

“对了王妹，上官公主她究竟是……”正因为确定对方的身份，葛洪心里更加疑惑了。

“哦，阿荇她的记忆，被我让人封印了。”葛卿的话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封印记忆？”葛洪心中大为不解，“且不说世间真有此等奇术。单就这件事本身，若上官荇的记忆被封印，岂不意味着两人之前的过往尽数勾销。王妹如此重情之人，又怎会甘心？”再看葛卿面无表情，不见悲喜，但葛洪还是注意到了那低垂眼睫下略显黯淡的眸光。

“莫非是复生的环节出了什么差错，王妹迫不得已才行此下策。”葛洪略一思忖，很快猜到了事情大概，开口道：“王妹放心，若那个姓霍的道人能力不济，孤再给你找寻几个秘术士便是。说来惭愧，为兄这段时间诸事劳形，竟没体察到王妹的烦忧，是孤这个做兄长的失职了。”话里帝王家惯用的拉拢套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葛卿的反应，是他始料未及的。

“不用。”葛卿昂起头，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狂暴凌厉，对上那双眼睛时，葛洪觉得自己正被一只上古凶兽锁定着。

“冒犯君威，臣罪该万死。”葛卿第一时间跪了下去，伏地不起。她知道自己这次的反应是过激了。但也没办法，上官荇的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修行人中鱼龙混杂，若真遇上了什么藏匿着的高人，将这件事传到她师父耳朵里。那后果……她不敢想象。

刚才那个眼神将魏王震得有些呆怔，不过也打消了他久居王位后养出的不可一世。葛洪很快收了之前的僵硬，转了副亲善的神色道：“王妹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妹间何时变得这么拘谨生分了？”说罢，弯身将地上的葛卿扶起，顺势拉到自己怀里在一旁坐下。

“王兄，这……”

“没什么不好的，这里又没有旁人。”葛洪深沉的眼眸里倒映着少女一张略显局促的脸，“卿儿你说，自孤登上王位，我们兄妹何时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了？”

葛卿沉默。魏国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重。她与葛洪从小一起长大，兄妹间也时常有些亲密举动。可当两人身份转换，原先的兄妹之情也只剩下君臣之别了。

“卿儿……”怀中人此时身穿便服，并没有穿着坚硬冰冷的甲胄，但葛洪还是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手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感受着那里的体温好确认对方并不是一件兵器。他叹息道：“孤这次过来，原本只是来看看你伤势如何了。”

“结果竟然还害得你下跪，告诉王兄，有没有牵扯到伤口？”

“没有，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王兄不必挂怀。”葛卿并不想暴露自己身体过分强健的事实，但想到葛洪先前已经看到，便也不再隐瞒。

“卿儿，先王临终前，孤曾在他榻前发誓，会好好照顾你。可如今孤每天疲于跟那帮老臣周旋，王位危如累卵，甚至拖累你为孤受这皮肉之苦……”

葛卿听出他嗓音里的哽咽，一抬头，有些诧异于对方眼角处的晶莹。她知道自己王兄性格内敛但一向坚强，眼泪是绝不轻易外流的。

“卿儿，为兄是不是很没用？自身尚且难保，又谈何能保护得了你？可为兄实在不敢，不敢辜负先王，辜负你……”

感受着手背上滚烫的水堤滴，葛卿心里也被一次次触动。眼前这个人是她的王上，但也曾是那个内向自卑却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少年。她拉过那人的另一只手，双手捧着，紧紧包在掌心。“王兄放心，有我葛卿在，任何人都休想动摇这王位半分。”

……

走出静室，远远就看见了伫立静候的白衣倩影。

葛卿奔过去，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蓬勃的活力，似天边飘落的一段红霞。

“这个时辰了，怎么不先去吃饭？”葛卿笑着的大眼睛亮晶晶的，闪动着某种充满期待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