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蛟龙有兴风作浪, 呼风唤雨之能。华芳没见过真正的蛟龙, 却遇上了一位堪比真正恶蛟的女魔头。

蛟也算是龙的一种, 龙都是有逆鳞的，传说龙在被摸到逆鳞之前, 可以柔善好欺地像条虫子。华芳认识葛卿这么久，从未从她身上发现哪怕半点柔善的影子，但这小小的出入却并不会减若此人冲冠一怒时令苍穹变色的威压。

铅色四沉，暴雨如注,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在发觉自己亲自招来的雷云时脸色也是一变，第一时间去安抚她的佳人了。冬日的寒风似呼啸的利剑，轻易贯穿被浇淋湿透的衣衫。单看身形, 华芳此时就像只落水的鹌鹑，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

她的头高高地昂着，脸上因为被大雨冲刷而完全不见泪痕, 神色是风雨不迁的决绝：她华芳没有错, 错的是葛卿, 是葛卿执迷不听劝。

不久前, 还是个风和日丽的黄昏……

“芳儿，你没开玩笑吧，逛个庙会花了这么多？”葛卿说归说，掏荷包取金叶子的动作倒是没有迟疑。好在她平时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黄白之物还不算少, 要是心爱之人逛个庙会还要动用府上的对牌取钱, 那她这魏国公主兼一品太尉岂不是很没面子？

况且真要取对牌, 还得问十五去要。那冷冰冰的木头桩子就像一条门闩, 坚实地守卫着主子的钱财大门。

“我也没想到四海楼的菜真的那么贵……”心直口快的华小御医最终还是嗫嚅出了实情。

“呵，那里的菜肴一箸万钱倒也并非夸张。不过也花不了这么许多……你们究竟点了多少？”

对方的掌心转过来向着她，仍然是五指摊开。

“五桌？！”葛卿音调不由得高了起来。随后她想到四海楼菜色样式珍奇，琳琅璀璨，华芳和阿荇没见识过，多点些尝尝鲜也是正常。于是收了刚才的惊愕，转了副拿腔拿调的口气调侃道：

“算了，当本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过芳儿，这人啊，菜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华芳不明所以的小脸上线条更加刻板了。

“听阿荇说，是你告诉她女子间交往也不能过于亲密的？你说你这个小古板，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

“我没有乱说话，也不是古板和不解风情。”华芳正视着葛卿，昂扬坚持的眼神像一只小斗鸡，“我是认真的。葛卿，再这样和她交往下去，你会死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

几番争执过后，一声惊雷劈下。

华芳惊诧得张了口，发不出声。不仅是亲眼见识到对方的情绪真有煽动一方风雨的本事，更是怔愣于葛卿竟真把她一个人丢下，任凭自己像孤萍般遭受外面的雨打风吹。

瓢泼的雨水随风灌进她口里，呛得她难受：她好歹也是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呀，那女魔头竟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到底谁才是不解风情啊？

而此刻，那位“不解风情”的女恶蛟，正温存而耐心地哄慰着她心尖上的人；笨拙而专注的样子，就像只忠实的小奶狗。

“华芳，你给我听好了。若再插手我和阿荇之间的事情，休怪本将军……”扬手一抬。葛卿自然不会真的为难这个自小相熟的小丫头，只是作势震慑。没想到自己盛怒之下，直接引动风与，掌风未到，先落下一道惊雷。

脑中念头乍起的瞬间，她便疾奔而去，待闯到对方房里一看，已经晚了。

桐木筑的瑶琴孤零零地置在房间一侧，七弦蚕丝断了一根，银白的豁口处有刺目的血红。

一袭素衫的女子半坐在床边，手指上快扎好的白绢缠得很细致，包扎的动作却还有些颤抖。

一眼就看到这一幕的葛卿心仿佛白绢上包扎的小结，狠狠揪了一下。

“肯定是刚才的雷声惊扰到她了，要是自己能控制好情绪，阿荇的手就不会……”葛卿这样想着，眼底蒙上一层湿气，墨色的眸光从里面透出来，有点暗。

她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那白绢，纯粹的白色下，好像有丝丝浅淡的红，灼烧着她的眼，刺痛着她的心。葛卿突然生出一股怨气：这些药粉怎么那么没用呢，连个小小的口子都治不好？那手指上的纱绢着实太碍眼了，她多想重新看到那只完美无瑕的白瓷玉手。

她被这个想法攫住，脚步径自迈向床边，眼里的光是火热的闪亮。

上官荇之前就听到门外有动静，刚处理好伤口正要打招呼，手腕却被人轻握住，力道不重却挣脱不得。

蜜色的手指轻巧地错动，几下就解开了包裹着的白绢，“阿荇，剪子在哪？”

上官荇素日淡雅的表情已经僵在脸上，略有凝滞的眸光还是不经意地向眼角一偏。

寒光一闪而逝，杏眼倏然睁圆。

上官荇错愕地看着对方利落地用剪刀割破手指，将几滴殷红的血珠小心地滴在自己先前受伤的手指上。指尖很快有微凉的触感，清清凉凉的，可比之前撒药粉的感觉好多了。

随即又有一阵微湿的暖意……那人正把她的指尖捧在嘴边吹气，动作很轻很柔。

如初春一缕拂动柳枝的风，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指端一路撩拨到她的心尖。胸口莫名地悸动着，异样的感觉却又那么似曾相识。

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上来，待她强行把那团乱麻似的思绪剪断时，只见葛卿已在轻轻擦拭自己指端的血渍，白绢揭开的一瞬，五根剥葱指莹润如初。

“小葛，你的手……没事吧？”不知该如何开口的上官荇最后只讷讷出这么一句。

“当然没事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急于表现的葛卿伸出一根手指——完好无碍。

上官荇其实看到了她做贼似的把手背到身后擦干血迹的小动作，但见伤口确实已经愈合，也便没有戳破，随口“哦”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沉默，降临得莫名其妙，又似乎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