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 葛卿并没有召见璃水国王。莫说璃水国一行人在那种情况下逃出, 定然身形狼狈难以觐见。若为了见一弹丸小地的君主就打破铺张华丽的酒宴, 那魏国作为上位大国的颜面也就没什么崇尊的了。
三天后,当葛卿看到穿着本国冕服的璃水国王时, 才明白这样一个方圆不足五十里的小国为何会答应每年向大魏进贡上百万两的黄金。
象征着璃水国最高权位者尊荣的冕服是由纯金丝线织就的,上面的红玛瑙,绿翡翠,黄玳瑁, 黑猫眼……葛卿认识的还有不认识的奇石珠宝,从前襟到袖摆,林林总总嵌了满身。
这代璃水国王身材比一般人要魁梧许多, 冕服的尺寸较历代先王也大了一圈。相应的,依着制式,装饰的珠翠就多了那么许多。整个人往殿堂内一站, 俨然一座珠光宝气的闪亮金塔。
葛卿有些怀疑, 璃水国当初派来归顺魏国的使船是否也装点得这般招摇。若如此, 先不论两国在诸岛势力归属上明争暗斗的交锋, 就冲着这华美装饰下潜藏的财富,自己要是越国人,也不会坐视这样一条大肥鱼落入他人手中。东南一带有许多珍禽异兽,葛卿曾经见过一种浑身黄毛, 翅膀和尾羽则夹杂着斑斓花色的大鹦鹉, 眼前这位璃水国王的尊容不由得让她想到此鸟。
“华而不实。”葛卿在心中给了这位一国之主非常中肯的评价。
璃水国王可没想到自己再对方这位大魏上国身份第二尊贵者的眼中, 已经被看成了“鸟人”。一见着葛卿, 黑桑果似的小眼睛里立马迸射出晶亮的光,左摇右摆地晃动着那满身肥肉上前,嘴里咕咕噜噜了一堆,尽是葛卿听不懂的鸟语。
“他在说什么?”对方衣饰上琳琅璀璨的宝石把大殿里明亮的光线一折射,刺得葛卿眼睛很不舒服。可还没等一旁翻译的使官回答这位上国统帅不耐烦的问话,葛卿下一句暴雷似的嘶吼震得他耳膜一痛,连带着反应也慢了半拍。
“他要干什么?!”
只见璃水国王在情绪激动地吐出一串鸟语后,突然张开双臂,然后一个大头朝下直接趴在了地上,匍匐行进到葛卿脚边后一把抱住,脸不断磨蹭着葛卿的皮靴,嘴里仍旧叽哩咕噜个不停。
隔着犀牛皮厚厚的一层,葛卿都能感觉到那毛发浓密的熊罴大脸上的胡茬在舔舐自己脚面,鸡皮疙瘩从足心一直蔓延到了后脊。想着这应该是当地民俗,看在上百万两黄金的份上,葛卿才忍下把脚边这团肉球踢飞的冲动。
“启禀太尉大人,这是璃水国当地的习俗,以表达自己最崇高的尊重。”回过神来的使官直接回答了葛卿的第二个问题。“这位璃水国王还说,若能让他亲吻到您的脚趾,此生他将荣幸得再无遗憾。”
“不用了,没什么事的话,就让他们回驿馆休息去吧。”葛卿挥手打断,嘴角抽搐着扯出一个笑。
璃水国王只是语言不通,却又不傻,很快领会了对方赶人的意思。双手交叉行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礼后,用眼神示意身后的侍从端上一杯酒来。接着单膝跪下,双手举杯过头顶。
“尊贵的上国女帅大人,这由百年蛇果酿造的美酒,在我璃水国是禁品,唯有祭祀时无上的天神大人才能享用。还请女帅大人赏脸饮下此酒,以慰我归顺小国拳拳报答之心。”这边璃水国王嘴上叽哩咕噜,那边翻译使官飞快流利解释。
“下臣知道女帅大人乃上国尊主之妹,身份金贵不容有失。谨慎起见,下臣斗胆代女帅大人先饮此酒,以昭我璃水国一片赤诚。”言罢,立即有侍从递上一只耳杯,分了些许璃水国王手上方杯中的酒液。
“唉,贵国既然千里迢迢来投奔我大魏,足可见其真心。都是兄弟友邦,本将军岂有不信的道理?”葛卿笑声爽朗,在对方游移的眼神中接过那只盛满瑰红色酒液的方杯。突然,她方向一转,揪住璃水国王身边最近一个侍从的衣领,出手如电,强行把那杯酒灌进了他撬开的下颌里。
侍从的眼眶倏然暴突,滚到地上抽搐起来。同时,不断有黏稠的黑血从此人的口鼻中流出,才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女帅大人,此事下臣当真不知。冤枉,冤枉啊……”璃水国王见状眼前一黑,一团肥肉抖得跟筛糠一般,连带着身上的珠翠也叮当作响。他是真不知道酒中有剧毒。当时那人找到他们,只说酒里下的是慢性/毒/药,不服用解药的话,三个月后才会有下世之症。那时他们早就在越国的庇护下回本国过逍遥日子了。如果酒里是见血封喉的剧毒,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这么多魏人的面毒杀他们的最高统帅呀。
“本将军当然知道贵国主并无此意。那些奸人是想利用贵国主您的命,来离间我大魏和璃水国之间的深厚感情啊。”葛卿伸手扶起了地上早已被吓得脱了相的璃水国王。
闻此,璃水国王本来涣散的小眼睛里逐渐聚起一丝了悟的清透。不等葛卿将他扶起身,他再次匍匐在地。这次是真心实意地五体投地。
“国主受惊了,先回驿馆好生歇息。待茅岛那边的战事一定,本将军亲自派人护送国主回国。毕竟每年二百万两黄金的进贡,国主也要有时间准备不是?”葛卿善解人意道,语气听起来无比亲切。
璃水国王额心触地,把头磕得砰砰响。对方平地起价,直接把纳贡翻倍的行为的确让他肉疼,可区区上百万两的黄金哪有自己的这条性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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