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卿来到军营时, 恰逢军中十日一次的休沐。营门口很热闹, 皆是来军中探亲的东南本地居民。冬日的暖阳打在他们脸上, 照亮了一张张笑逐颜开的幸福。
葛卿并不忍破坏这团圆的氛围,左右只有她一个人,侧过身, 很低调地避着人群向营内走去。
“快看, 那是不是哈玛雅大人?”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东南一带有自己的土语,葛卿至今也没太弄懂这些土与的发音和意思,只当他们是说别人, 自顾自地往前走。直到一个黑脸堂的高壮汉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汉子见了葛卿显然情绪非常激动,竟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一堆官话和土语掺杂在一起的奇怪发音嗡得葛卿脑仁疼,有些迷茫的眼神在对方伸手要抱住她的腰时陡然犀利如刀。
幸好旁边一个士兵反应快,及时阻止了大汉的莽撞行为。否则, 这黑大汉的一双胳膊恐怕就要废了。
葛卿从士兵面带歉意的解释中才知道,刚才那大汉只是见了自己难掩崇敬之情, 一时间忘了彼此身份差距, 并非要有意冒犯。至于刚才那些人口中的哈玛雅,指的就是自己。
哈玛雅是东南古老传说中的女英雄, 相传她喜欢披一袭红巾,是沿海居民口中无往不利的女战神。这些年与越国人交战,魏军即便胜利, 也是代价极大的惨胜, 多数时候还是被动吃亏。为此, 水师将士心中都憋了一口闷气。而葛卿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一场久违的酣畅淋漓的胜利,怎么不叫他们欢欣鼓舞?碰巧自己惯穿一身赤甲,于是很自然的,在这些淳朴的沿海居民心中,她就这样被奉上了神坛。
葛卿并不在乎这些虚名,但想到东南疲软已久,现在正是振奋军心的大好时机,也就勉强接受了这些军民的祝福。
葛卿提前说过今日白天会来,于是上官荇早早地出了帐篷,在辕门外候着。营盘门口跟葛卿所在的内营主帐有一定距离,但上官荇还是看到了她的小葛被一群男男女女簇拥着大献殷勤的场面。
当那个黑大汉的熊掌要环抱住葛卿时,小葛如避蛇蝎一般地跳开了,大汉连她的衣摆都没碰到。
上官荇的眼尾多了一抹促狭的笑意。
附近有个面皮白净的青年军官凑到葛卿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小葛不住点头,末了还冲他弯唇笑了笑。
上官荇的嘴角耷了下去,同时不自觉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子。然后她看到一个面上含羞带怯的姑娘,手上却不含糊,直接趁葛卿不备,将一个花环戴在了她头上……
“嘶啦。”上官荇的衣袖被扯断了。她无心理会那块遗失的布条,转身迈进帐门,身后的帐帘被重重甩上。
……
葛卿进到营帐时,头上已没了那个花环,手里却多出了几枝娇艳的山野小花。她显然很高兴,“阿荇,这东南地界还真是神奇,如此寒冬,山林里竟还能生出这般艳丽的也花。”
“我帮你戴上吧。”
“不用了,依我看,小葛你倒比我更适合这些花。”上官荇冷着一张脸,凉凉道。
葛卿显然没体察到对方的言外之意,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柔和。她想起来了,就在三色桃林,彤彤如火的红色桃树下,眼前的人曾踮起脚尖,顽皮地替她添上一枚红色花枝。
“嗯。”她轻轻答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从花束中选了最鲜艳的一朵,小心插在鬓边。
花朵的颜色是跟身上烈焰甲一样的火红,绽放在眉眼边的妩媚却为整个人平添了一道完全不同的气质。
上官荇也被这刚柔并济的美艳给惊艳到了。随即她想起此人现在动人的神采正是拜别人摘的那朵山花所赐,脸色愈发的差了。
“阿荇,你怎么……”葛卿总算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了,同时也眼尖地发现了上官荇那半截断开的衣袖。“袖子断了,怎么也不说?这么冷的天,肯定会受凉的。怪不得脸色那么差。”
“趁着城内集市还没关门,我带你上街去买件新的吧。”葛卿伸手就要拉人往外走。
上官荇拨开那只伸到身前的手,力道有点大,已经可以说是用打的了。“不用了,我自己去。”
“阿荇你对望海城不熟,没有我陪着,一个人乱跑会出事的。”
“我只是去营地外面走走,又不进城。好啦,你让开,别拦着我。”对方身上的花香味飘到鼻间,熏得她胸口闷闷的,上官荇现在只想快些出去透透气。
“什么事不能好好……阿荇,快趴下!”略显无奈的声音中途突然转了调子,变得尖锐而惶急。
上官荇只觉身下摇晃站立不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扑倒在地。
被盖住的视线看不见任何东西,耳中却不断有物体碎裂的撞击声。然后,是一声极轻,却清晰可闻的闷哼。
一切的声音都停止了,突然的寂静使上官荇脑中一片空白。随着五感慢慢回归,脸颊上不断有黏腻的液体滴落,以及,鼻间化不开的血腥味。
“小……”她心里顿觉无比恐慌,欲要叫喊出声,才发了一个音,唇齿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封堵了。
那条小东西灵活却不敢造次,只是轻轻地刮蹭了一下她两片唇瓣间的缝隙,便似有无限眷恋地走了。
“阿荇,别怕,没事了。”她低低听到这么一声。
上官荇只觉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搅动了一下,翻江倒海的心绪无处倾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泪水生生冲开了她的眼帘,望进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