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越两军在岩流岛的对峙已达数日, 风和日丽时, 经常可以看到魏军被铁索连起的艨艟大船拽起风帆, 冲波激浪;船上的魏兵踊跃施勇,刺枪使刀。偶尔有来历不明的小渔船从船队附近通过, 葛卿也不以为意。
这天葛卿坐在水军大船上,看着旗幡上向东南卷起的旗角,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望向被绑缚在地的丁渭,轻蔑笑道:“丁将军可有什么要说的?”
丁渭昂头怒视着葛卿, 咬牙切齿道:“葛卿,你身为一国太尉,不辨是非, 残害忠良。我丁渭死不足惜,只可惜这大魏江山,竟要葬送在尔等无知小辈手中。”
“忠良是没错, 可惜不是我大魏的。”葛卿走近, 一手掐住丁渭的喉咙, 将他举到半空。对方立刻满脸涨紫, 双腿乱蹬。“丁将军的先祖是越人吧。没想到我大魏这么多年的恩露,也没能感化丁老将军这颗赤胆忠心。以你一臂换取整个茅岛,这笔帐还真是划算呢。”手一松,已经气若游丝的丁渭被她像块破布似的丢在了甲板上。
“岂止如此?”丁渭吐出一口血沫, 仰天狂笑道:“用老夫这条命来换整个东南以及你们这群魏狗的性命, 我丁渭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哪, 哈哈。”
“哦,是吗?那丁老将军可要失望了。不过你这条命倒还有用。本将军尚缺一物祭旗,暂借你首级一用,何如?”话音未落,秋水剑出鞘,斩去了丁渭的项上人头。
丁渭目眦欲裂的眼中最后定格的,是一双血色猩红的赤目竖瞳。
“傍晚时分,越军必有异动。在此大船上筑起高台,传令下去,但见台上旌旗一倒,全军出击!”
……
东海向晚,夕阳却迟迟不肯离开。被落日染上金红余晖的海浪似万道金蛇,在乱石穿空的拍岸涛声中疯狂舞动。西北风从午后起就没有停过,如今更是到达肆虐的顶峰。魏军各船上的战旗猎猎扬起,翻卷着向东南上空飘去。
葛卿立于九尺祭台之上,披发跣足,正低头用秋水剑在地面上勾画着什么。手腕处被割破的伤口有鲜血汩汩流出,顺着碧绿的剑身向下,融入进地上的奇怪图案里。
“报……东路、北线以及茅岛附近,三处均发现有大批越国船只集结,阵前数十只快船有篷布遮挡,怀疑是火船。”
葛卿似是没听见一般,仍专心刻画着地上的图案。
远处瞭望杆上忽有士兵大喊:“报告太尉,茅岛上空有不明物体向这边飘来,可能是上次越军阵中出现的‘金乌落’。”
祭台上面的图案很大,需要大量新鲜蛟血填入其中,幸好这把秋水剑对自己的身体有天生的克制,被它割破的伤口不会轻易愈合。不过以精血滋养祭图毕竟消耗极大,葛卿抬手擦了擦额角上沁出的薄汗,继续将血小心滴入刻好的纹路里。
“最新探船来报,越军先锋船离我军已不足二十里。”
殷红血珠落下,祭图上的最后一笔也告完成。从上空俯瞰,这九尺祭台上面描绘的,竟然是一只吟啸霄汉的蛟龙。葛卿神情肃穆,双手举剑立于胸前,接着剑身一横,直指远方,用葛氏古族语缓缓吟诵道:
“吉日兮辰良,将以告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霎时间水清浪静,疾风骤止。借着西北风势疾驰的越军船队速度一滞。有些行进速度快的甚至撞到了附近来不及避开的船,一时间,越军舰队的阵脚竟开始凌乱起来。
“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四周天幕突然暗沉下来,却更衬得上方的天地奇景耀眼醒目。只见金乌未落,明月又升,虽是日月盈仄,可皓月的光辉明显压过了薄日余晖,盈盈清辉很快驱逐了暗淡的金红。阴阳逆转,有风应运而生,却是不辨方向。升到半空中的“金乌落”遭乱流绞杀,纷纷坠海,有些还砸毁了下方的越军战船。
“令飘风兮先驱,使江海兮逆回。”混乱的风向渐渐归拢,隐隐有吹向西北的趋势。滔天怒潮依旧翻涌,竟是朝着另一个方向倒灌而去。然而想要染指天规,所付的代价必定是极其惨重的。身既死兮神飨灵,魂魄散兮祭鬼雄。”葛卿默念出这一句,同时剑柄倒转,朝自己心口三寸处刺去。饮了她心头血的秋水剑光芒大盛;天地间东南风骤起,飞沙走石,战船上被刮倒的旗幡,折断的方向正是西北角。
“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最后一句祭词还没唱完,穹宇间一道惊雷击落,劈断了高台上的旗杆,也吞没了台上那个敢妄夺造化的渺小红影。
魏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骁勇之师,士兵们虽然惊疑为何主船会被突如其来的雷霆击中,但既然高台上旌旗已倒,还是依着葛卿的军令,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整装出击。借着东南风的劲势,魏军的铁索连环战船一路劈波斩浪,迅速向西北方的越军迫近。
反观越军这边,先是被浪头阻了冲势,随后又被自家从天而降的“金乌落”砸乱了阵型。正当越军主将从风向突变的惊骇中回过神来,慌忙指挥着属下稳住阵脚时,却因为天色昏暗,队型的整饬始终不得法。越军主将一边暗骂着海上诡变的天气,一边又庆幸没及时点燃那数十条火船。否则以如今逆转的风向,这把火铁定会烧到己方这边。
而就在这时,魏军的连环舰队到了。说来也奇怪,明明都是十数丈高的大船,吃水却不深。被铁索相连的战船一字排开,像一堵会移动的铜墙铁壁,携着迫人威势向越军船队逼近。
船上的越军士兵还来不及掉头,就看到了他们人生中最耀眼,也是最惨烈的一幕——只见魏军的铁索船舰上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整个舰队如同横练在海面上的一条火龙,乘着东南风势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来。由于船高势猛,越军许多船只被这铁索船阵一撞,瞬间沉入大海。而肆虐的火舌在劲风的助长下。很快舔上了越军后方的战船,一时间海面上火光四起,亮如白昼。
越军中有些方位靠后的船只转向快,迅速护着他们的主将逃命。却见被火光虚化的海面上,突然冒出数百条铁甲船,船上的魏军士兵如从幽冥炼狱中爬出的修罗,挥舞着手中利刃无情收割起早已肝胆俱裂的越兵性命。而这些在火海中如鬼魅般穿梭自如的铁甲战船,正是当初越军在茅岛附近围困魏军的万刃船。
火逐风飞,烟焰障天;刀兵林立,喊杀震地。这一夜的东南海波,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