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朝阳照常升起。金色的晨曦洒了下来, 飘雪的青灰色天空被镀上了一点金边, 少了几分阴翳。

冬日的阳光本就不耀眼，更何况是这熹微的晨光。可葛卿望向天际的双眼中已经糊满了清泪。她知道，这是她又活过了一天。心口的暖流还在继续, 葛卿爱抚地压上左胸口, 感受着那里的心跳，笃笃的跳动声似宣誓时抑扬顿挫的沉稳誓词，字字如钧地诺许着以后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早晨, 自己可以沐浴在金色的晨曦里，迎接新生。

与此同时, 同样的晨光透进窗格，在地上留下了一缕印记，打破了房间里幽寂的黑暗。

带着温度的光线洒在寒夜里静坐了一夜的身躯上, 反衬得更冷了。

空气中纤细的浮尘在光下乱飞，凌乱的节拍与睫羽轻颤的抖动一致。下唇上还有肿胀的不适感, 上官荇下意识地把手指抚了上去。针刺般的烧灼感一路从指尖燎烧到心房, 骇得她第一时间甩开了手。

昨夜的画面历历在眼前，因激愤燃烧的倔强经过夜风的冷却, 沉淀成后怕。

擂鼓般的心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回荡在安静的室内，一下一下, 急促又清晰。男子低沉的声音如鬼魅似的响在耳畔：

“公主的时间, 不多了……”

“不行, 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她在心中如是强迫着自己。同时，颤抖的齿好不容易找到颤抖的唇，然后，狠狠咬了下去。

混着血腥味的疼痛感果然让脑中清醒了许多，上官荇静下心来，仔细在脑中梳理着前一夜巨大冲击带来的余波。

昨夜那声厉声叱责后，她已有了遭受一场狂风暴雨反扑的觉悟。对方突如其来的退缩既让她意外，也不免庆幸。然而还没等她从这一切莫名的峰回路转中回过神来，耳中突然传来了一阵节奏欢快的喜乐。

明快的旋律洋溢着无尽的喜庆氛围，可那些跳脱的音符落在上官荇耳里，却无异于恶鬼夜叉食人心肝时发出的桀桀怪笑，听得她毛骨悚然。自己拼出所有勇气强行维持住的自尊，对方却连正眼看待的兴趣都没有，转过头自顾自地哼她的靡靡情曲去了。

上官荇真的很想知道，那人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有的人能在摧残蹂/躏完别人的身心之后，如此轻描淡写地一笑而过？即便自己真被对方视为俎下鱼肉，可那人的生命时日无多也是实情。到底是怎样的有恃无恐，让她明目张胆地把自己如此不放在眼里？事到如今，难道不怕自己鱼死网破的反扑让双方都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吗？

“恶魔。”日影移动，窗外铺洒进来的温暖更多了，上官荇的心却如坠冰窟。

如今她记忆恢复，逐渐想起一些前世的细节。唐王都城破的那一天，那人不正是身披凤冠霞帔，于三尺将台上令箭一挥，身后的虎狼之师便如黑色浪潮般将自己的家国吞没。猎猎长风下，喜服上被卷起的鲜红裙角，又是由多少无辜生命的血泪妆点而成？

上官荇仰起脸，嘴角的苦笑在阳光下更显分明。是啊，那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善类，乃是恶蛟转世嗜血成性的魔头。是她眼盲心盲，才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托付了出去。而且，还是两次。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第二次自己差点再度堕入深渊，拉了自己一把的，竟然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说实在的，若不是葛洪，就凭自己记忆被彻底洗白的这一世，她还真逃不开成为那人强大之路上的殉道者的命运。

仔细回想起来，那人在自己记忆被封印前，百般欺凌侮辱，而后却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自己宠溺有加起来。应该是发现证道的仪式出了些问题，可能是需要被杀死的那方也心甘情愿，她才出此下策与自己虚与委蛇。如此，真不知该说是那人演技好还是自己太傻，就这么平白容易地将真心全寄在对方身上。

“修行这玩意嘛，是要付出些真心的，否则感动不了上天……”那张满不在乎的戏谑脸庞又浮现在眼前。

“呵呵……”上官荇笑得收不住声，对方在虚情假意里象征性地添了点真心作为诱饵，自己就义无反顾地上钩无法解脱了。可这也就说明……上官荇从自嘲的苦海中挣扎出来，理清了头绪：那人可能早就知道她并没有能力复活大哥，所以才把自己的记忆封印得那么彻底。至于言出必行，哼，看那人在自己记忆被封印后伪装出的痴情嘴脸如此真诚，要编出令自己信服的赌咒发誓想来也是家常便饭。当初所谓的诺言，不过也就是个稳住自己的借口罢了。

这样说，魏王的话应该可信。可即便这句话是真，他这个人就可信了吗？他们两兄妹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对至亲至爱下手的人。才逃出虎穴，她可不想再因为自己的轻信又入了狼窝。

蛟目的事应该是真的，既然如此，自己确实有重新复活大哥的希望。只不过魏王的帮助她不能要，韩枫她更不会去找，只能靠自己，从那人身上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上官荇很庆幸那天并没有能够把庙会上听到的秘辛告诉葛卿，让她心生防范。自己当时总想提醒那人要小心那些暗地里觊觎她蛟目的人，没想到，如今最惦念对方这双蛟目的人，竟然是自己。命运又开了个拙劣的玩笑，但好在这次老天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那人丧尽天良，不仅害死了大哥，连已经入土安息的自己也不放过，硬是要将自己复活后再□□玩弄一回……呵，那人不是想将她当作鱼肉任意宰割吗？那她上官荇就要让她看看，到底谁才是最后的刀俎。

决心既然已经下定，接下来就是要好好地计划琢磨一番了。上官荇仍是坐在地上，托腮思考起来。她的眼帘微垂，恰好遮蔽了从那个角度射进来的阳光。浓密睫羽的掩盖下，寒潭似的墨眸更加幽邃。纵然那人命不长久，也不是自己这样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能对付得了的。但自己并非也没有底牌……上官荇的眼睛淡淡扫过墙面，那里挂着一张瑶琴。自从变成魅以后，她在精神一类的玄妙感应上无师自通，现在的她已经知道，那首相传是山鬼所授的青花引，果然不是一般的琴曲，它的里面，封印了一段可以摄人心魄的上古秘术。

青花弦响，即便那人已经生出蛟魄，但只要她不是跳脱三界的得道金仙，便逃不出琴曲织就的幻境。到时候自己就能……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一把兵器。上官荇的眉轻蹙了起来：那人现在就守在她门口，要如何将她引开，买好的兵刃又该藏在何处，这些问题还都得仔细考虑出个对策。

她的眉心渐渐拧成了“川”字，过于出神的思考使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房外的那声鹰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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