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晌老梁家的四合院里一片清净,冯静雪回了趟家,又跑到国子监去陪梁老爷子。</p>
舒倾冲了个凉,惯例准备午睡。</p>
南厢房的门儿打开了,他瞅着床上的东西有些发懵。</p>
说不出为什么,总感觉自己不在的这些天里,有人霸占了这间屋子。</p>
比方说临走前随意扔在床上的遥控器现在到了床头柜儿上,撂在床头柜儿的扇子到了桌子上,装过蘸了红花油棉球的垃圾桶从床前挪到了椅子旁边儿。</p>
这三样儿常需要用的东西全都换了地方。</p>
床单枕套都换了,毯子整整齐齐叠放在凉席上。</p>
算了,管他呢。</p>
舒倾拿回遥控器和扇子,先是扯过毯子垫在凉席上,随后扑上去翘了翘腿,又慢着动作缓缓翻身,拉过另一半儿毯子盖住肚皮,最后伸了伸胳膊,显得十分惬意。</p>
这间屋子的确被人霸占了,他想的一点儿也没错。</p>
霸占这间屋子的人此刻正在门外不远的空地上徘徊,想进不敢进,犹豫不决。</p>
梁正铁了心思要等他回来就睡在一起,于是在处理完报社一大堆烂摊子之后,回家的头一件事儿就是搬屋子。</p>
当初因为害怕定力不足而主动搬到隔壁,现如今忍不了了。</p>
定力不足就不足吧,大不了睡远一点,午夜梦回偷偷看他几眼也好,而且他那么凶那么横,自己也不敢干出什么他不让的事儿。</p>
不过现在……</p>
还是再等等吧,等晚上,天色暗一点……</p>
梁正不肯正视自己又在犯怂,转身到书房处理工作了。</p>
这一下午他多半儿的时间都在心猿意马,神思游走,一颗心老是飘到南厢房。</p>
天将向晚,舒倾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接听,对面传来武哥故作严肃的声音:“今天中午是不是挑食了?苦菊全挑出来了?你以前不是吃吗?我不在你就不好好儿吃饭?”</p>
“我不爱吃酸,苦菊蘸的醋太多了!”</p>
“海带也酸?”</p>
妈的,绝逼是梁正告状!</p>
“……你在的时候都没怎么管我,现在别没事儿找事儿啊,我又不是没吃别的菜。而且你别听大夫瞎胡说,什么玩意儿就‘营养不良’,我现在不也好好儿的吗,感冒都很少!气死我了,梁正怎么还跟你告状啊!”</p>
周武隔着听筒都能想象出他着急的样子,不由笑出了声儿:“开个玩笑,他口风很严,没跟我告状,是我问了两三次他才说的。对了,中午我听你主任说,你又发善心帮助别人了?”</p>
“我去,”舒倾翻了个身儿,“你俩怎么什么都说啊。”</p>
“还行吧。”</p>
“对了武哥,你到了吗?”</p>
“早就到了。”周武躲在香港机场的卫生间严严实实堵住送话筒,生怕他听到机场的动静儿。</p>
他在机场无聊到发慌,下午给梁正讲完“舒倾救猫”,又去跟陈路明胡乱聊了几句,本来俩人聊得还不错,可惜陈洛明受到雪豹敦促,刻意把话题往“学习”上引导。</p>
周武没辙,匆匆结束对话,看着梁义发来的消息想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p>
他掐着舒倾睡觉的节点,想这个时间差不多应该睡醒了,所以才拨通了电话。</p>
俩人聊了会儿,周武担心自己在卫生间时间太长引人注意,只得再次跟舒倾道别。</p>
舒倾睡意全无,玩儿会儿手机瞅了眼表,不大走心的给袁艺卿发了句套话,说:“姐姐睡醒了吗?上夜班有零食吃吗?不吃点东西会饿吧?你要是不方便去买,我可以给你送去。”</p>
他没对人家一见钟情,目前为止也没喜欢人家,只是单身闲来无事,胡乱撩人的本性暴露了,再加上时不时想起梁义过于痛苦……</p>
最近有武哥陪着分散注意力,相对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不至于敏感到做任何事都容易触景生情了,但还是想找个人帮忙,尽快把他忘掉。</p>
刚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袁艺卿出现了,长得漂亮,性格温和,看起来又很单纯,因此正中下怀。</p>
舒倾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两个人真的谈得来,就可以带给武哥见见了。</p>
人生啊,感情啊,这些破几把玩意儿,几十年后两眼一闭,该死还是死,活着的时候跟谁过日子都是过。</p>
太累了,不愿在人海进行无意义的寻觅了。</p>
他上前院儿扥了颗葡萄放嘴里,咂摸两下,还挺甜。</p>
这一吃便上了瘾,转眼一小串儿葡萄都被扥秃了,影响美观。</p>
他决定换个位置继续薅,没想这回手刚举起来,忽然被人拦下了。</p>
梁正手放在他手背上,垂眼问道:“洗了吗就吃?”</p>
“嘿——我去,你在家啊?”舒倾回头儿满院子瞅,“我记得中午你不是说回国子监吗?没去?冯姐姐呢?”</p>
“是她说的去国子监,不是我说的。她出门儿之前还跟我说,说你喊‘姐姐’喊得她特高兴,回来给你做好吃的。”</p>
舒倾嘿嘿笑:“承让承让,我这事儿还是得益于您啊,都是跟您学的!要不是您喊‘姐姐’,我也想不出来。”</p>
“是吗?我喊她‘冯奶奶’‘冯大姐’,你怎么不学?还有,今儿上午,你抱着狗熊喊人家‘姐姐’,是怎么喊出来的?”</p>
“哥们儿你是来找事儿的是吧?咱说没说那事儿过去了?我说喊冯副主任喊不出口,是因为她职位比我高,我瞎喊‘姐姐’跟他妈占便宜抱大腿似的,她不一拳锤死我?”</p>
伶牙俐齿!</p>
梁正暗自冷哼,在游戏厅喊人家“姐姐”,难道不是占便宜?</p>
“你那句话的意思,是说冯静雪有‘暴力倾向’,等她晚上回来我会转述。”</p>
“你不许告状!我压根儿没说她‘暴力倾向’,我就说她会锤死我……呸!反正你不能挑拨我们关系!”舒倾凶了吧唧叉腰,恶狠狠瞪他。</p>
“那我不说,等她问起来再说。对了,中午我跟武哥联系了,他问了你吃饭情况。”</p>
“嘁——我知道你俩串通一气了,合起伙儿来坑我吧……不过请问梁主任您今年多大了?武哥比我大一岁多,你喊他‘哥’,合适吗?”</p>
梁正很喜欢舒倾这种被自己惹恼到气急败坏的样子,答道:“马上三十。”</p>
“三十?周岁?”</p>
“虚岁。”</p>
“哦,那就是二十九多呗。”舒倾振振有词:“周岁来说,我武哥二十三,比你小六岁,你张口闭口‘武哥’,好意思吗?”</p>
“武哥这么小?真没想到。我这么喊他也是跟你学的,总不能喊‘弟弟’吧,那才叫占便宜。”梁正丝毫不在意年龄问题,又气他,说:“你比我小七岁,难怪幼稚,天天跟傻子似的。”</p>
“梁王八正!”</p>
“舒弟弟,喊我什么事儿?”</p>
“别他妈占老子便宜!”舒倾气得嚷了一嗓子,抬手就要打。</p>
梁正眼疾手快,忙向后撤去,“这就叫占便宜?”又大着胆子说:“宝贝儿,我觉得你太苛刻了,这样我会伤心的。”</p>
那个称呼终于光明磊落地喊出来了,虽然是以玩笑话为噱头。</p>
不过也是个好兆头,毕竟有一就会有二。</p>
舒倾气得更厉害了,大骂着追赶:“我操!谁是你宝贝儿,给老子滚!有能耐你别跑!别跑啊!站住!我非得打死你!”</p>
嬉闹声惊动了准备偷吃葡萄的鸟儿,惊动了藏在草丛里的蟋蟀,惊动了忘记歌唱的知了。</p>
门口的顽童纷纷驻足围观,路过的老大爷都诧异了。</p>
气流被奔跑带动,夏日的乐章演奏地格外欢畅。</p>
阳光慵懒地洒满院落,长空中游云漂泊。</p>
两人一追一赶,从前院儿跑到后院儿,又从后院儿跑到前院儿,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遭,引得日头都将要归往西山。</p>
四合院儿外的巷子里嚷起一声吆喝,卖豆腐小贩的梆子敲得响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