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说：“唉，还是来晚了一步。”

说着，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窗外雨水淅沥。

彭小同挂断了顾绍清的电话，呆呆地坐在窗边。她将头靠在玻璃上，从市中心三十二楼的住宅往下看，一城灯火通明，尽在眼底。

她想起很久以前，那个鼓励着她一路向前的美丽的女人。那个人的脸上一直都是温柔的笑容，像是被满世界的蜜糖浇灌，才能生出那样甜美的样子。

彭小同曾经在她事业顶峰时问她：“嫁给齐川，跟那个太过平凡的小老板过一辈子，值得吗？”

周苑想到齐川，眼里满是笑意：“值得。”

彭小同看着窗玻璃逐渐起了雾气，好像透过那雾气，她隐约看见了周苑的脸。她忽然满心委屈，只能以大哭来慰藉。

厨房里传来动静。

系着围裙的男人急忙跑了过来，慌张地单手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里的锅铲还没来得及放下。

叶瞻看了一眼落地窗外倾盆的大雨，把目光移回到了面前正煮得咕噜咕噜的火锅上。那一团火红的油汤正拼命冒着热气。

他完全没想到，顾昭言会邀他来吃火锅。

而对面那个人却已经熟练地替他打好了调料碟。

香油，香菜，花生碎，和蚝油。

“我记得，你是瑚城人吧？也能吃辣吗？”叶瞻笑着说。

顾昭言轻轻“嗯”了一声。

叶瞻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在我家乡云城，大家都喜欢吃火锅。大街小巷的味道好像都差不多。但是有一家特别好吃。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可以……”

“天生路十五号。”顾昭言说。

叶瞻微怔：“你怎么……”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轻轻笑道：“你也去过云城吗？”

顾昭言单手撑着脸颊，思绪有些飘忽：“很久以前了。”

“你想念云城吗？”顾昭言忽然问。

叶瞻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人好像都会对过去的事物有所留恋，但我似乎没有。只不过这里下雨的时候，整个城市都有潮湿的味道，会让我想起云城。”

“你对那里，还记得什么吗？”

叶瞻低声笑道：“我家里还有亲戚在那里。只是多年来都断了联系。他们应该……也不太想见到我了。”

“因为你太过聪明？”

“我有记忆以来，我家里的大人跟我说话，从来就不是对小孩子的口吻，”叶瞻说，“可能他们觉得，我是个害死了爸妈的小怪物，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相处。”

顾昭言轻轻皱眉：“你爸妈……”

“车祸去世的，说是当时我妈把我护在怀里，才侥幸躲过，”叶瞻挂着笑容，轻描淡写地说，“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漏勺捞起煮好了的千层肚和牛肉，放入顾昭言的碗中。

“你……”顾昭言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有些无奈。

“你想问我，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

顾昭言说：“你为什么想要取回自己的记忆？”

叶瞻弯着眼睛，勾起嘴角：“我只是觉得我忘记了一些有趣的事。那些记忆，可能对我很重要。”

“但也有可能不重要，所以你才不要了。”顾昭言说。

“不会的，”叶瞻想了一下，“任何回忆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无论它好与坏。如果我放弃了什么，一定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我总觉得，找到这个答案很重要。”

“为什么？”顾昭言看着他。

“直觉。”叶瞻说。

“不过，”叶瞻说，“有人告诉我，我差一点害死了你。是真的吗？”

顾昭言怔了一秒，似乎不愿意再回忆。

“那应该是真的了。你愿意告诉我发生过什么吗？”

顾昭言仍然沉默。

叶瞻苦笑道：“即便我差点害死了你，你仍然愿意坐在我对面陪我吃火锅？”

“顾昭言，”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以一种略显暧昧的温柔语气，“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顾昭言看着面前这人，差一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他还是按捺住了。他夹起了一片牛肉放入嘴中，感觉到辣味给味蕾带来的刺激。

他记得很久之前，有个人告诉他，辣是一种痛觉。

而痛，可以让人更加清醒。

顾昭言停下了筷子，对上叶瞻的眼睛，说：“你如果觉得累的话，在我面前可以不用一直笑。”

叶瞻听见这话，笑容凝固了一瞬。他看着顾昭言因为不能吃辣而发红的耳朵，没有敛起笑容，而是眨了眨眼，再次向上弯起嘴角。

他发誓，这一次，是真心的。

雨依然下得很大。叶瞻在满堂吵闹声中，隐隐觉得，这雨水就像眼前沸腾的火锅。那些上下跳动的水蒸汽也在他脑海里的某一处律动着。

叶瞻猜测，那可能是一种没有由来的信任感。

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