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下来了。

海浪的声音也消失了。

一切都安静了。

一切都消失了。

黑色，只有寂静的黑色，覆盖在眼前，在身后，在脚下，在头顶。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混沌的记忆吗？漫漫虚空，一无所有。又或许是，众生一切都融化在了黑暗里，灵魂冰冷，回归于虚无。

不，等等，叶瞻的耳畔传来细碎的声音，它们慢慢地靠近了。随着距离的拉近，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在他的耳蜗里作响。

“不——不要！”尖利的女声。

“救命啊，看看我吧。”苍老而又绝望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呢？”天真的儿童。

“畜生！尔该魂飞魄散！”狴犴的身影。

“你吃了我吧！让我与他们都死在一起！”怒吼的声音。

“求求你了，救救他吧，你不是神吗？神不能救人吗？”悲伤的声音。

“你从哪里来啊？我想和你做朋友，可是我看不见，我看不到你的手。你能伸出手，我们两个握一下吗？”喜悦的声音。

人影重叠，目光交错，步伐混乱，声音横叠，一切的一切，穿过时空的长河，都堆积在了一起。

叶瞻犹如一只孤魂野鬼，飘荡在天地间。四下只有无尽的黑暗，此起彼伏，番涌而至，在脚下游走如长河，在指尖如清风，在鼻翼如空气，无法摆脱，只有纠缠与沉沦。

既同为黑暗，自然该是一体。

叶瞻感觉到有什么，逐渐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和那片黑暗融在了一起——不，不行！他猛地意识到了，这是在将自己融化在了混沌的记忆里！他必须摆脱这一切！

叶瞻眸色逐渐清明起来，不顾脑海里的叫嚣着的声音，凝住神志，尽力不被周围的事物所打扰。

可是好多双无形的手在拉着他，好多双眼睛在看凝视着他。那些东西自深渊而出，誓要将他也拖进去。一瞬间，疯狂的，怜惜的，得意的，冷漠的，无数双视线都交集在了他的身上。

叶瞻知道了，这就是混沌身体里的一切。悲伤掩盖住了喜悦，恨意强过潦草的爱，憎恶与漠视同时出现，将人世间的所有都看尽。

没有光亮，没有拯救，没有温柔的笑意，只有黑色的执念撑开天地，给众生以目标。

不，叶瞻后退了一步。他的脑海里闪过在瑚城的岁月，闪过顾昭言的脸，和他执拗的眼神。一股暖意在他的指尖化开。

我不舍得，我很贪婪，叶瞻叹息了一声，我想要抓住我生命里所有的光，唯一的光。只有在这一刻，他才终于承认了，他早就不舍得放弃了。

他必须活下去。

在他的左手掌心上，蓝色的灵力渐渐汇聚了起来，它慢慢地裹成一团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来吧，叶瞻在心里道，我不怕你。

一瞬间，他身边的嘈杂声被扩大了百倍，那些声音里杂糅着的痛苦、绝望与失意也被无限放大了在他的脑海里作响，与他本就承载了的那属于或本不属于他的回忆产生了无尽的共鸣，一阵山呼海啸。

脑子里痛得仿佛要炸开了！临近崩溃的情感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最后的那道防线。他若是松懈一秒，那黑暗的一切就会袭来，吞没他的身躯和意识。

即使如此，叶瞻仍然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混沌？

他知道混沌能够听见他此时的想法，便肆无忌惮地刺激着它。

我并不害怕啊，那都是你的回忆，我所得到的喜悦远比痛苦来得深刻。

与此同时，那片头顶上方的黑暗如山脉倾覆般，瞬间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

叶瞻几乎是无法抗拒地蹲下了身。

太沉了，太沉了。

不行，他的神志在一点点地涣散，不能这么下去——

他的指甲嵌入了手掌，血顺着手腕滴了下来。

伤口越来越深，血越来越多。

那片黑暗里的数不清的手都在用力撕扯着他的血液，试图从中汲取力量。手指顺着血扒上了叶瞻的手，似乎再近一点，就会钻进去了。

一阵钻心的巨痛传来。

就在叶瞻要崩溃之时，突然，黑色的穹顶被一道亮光撕裂了。

他身上的沉重感在同一刻被打断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此时也管不了那许多了，立刻抢住这须臾间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