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里那无尽的记忆喷薄而出，带着蓝色的光亮挤进了黑暗之中。如同一张吞噬的网一般，光亮的面积越来越大，而黑暗越来越少，毫无还手之力。

那网紧紧地束缚住黑雾，搅作一团，全然不顾那凄厉的惨叫声。

然后，那光亮带着黑暗一起，瞬间钻入了叶瞻的身体里。

他全身都开始热了起来，四肢百骸每一处，被烧灼的痛感从头发根一直蔓延到脚底的每一寸皮肤——而那所有的喧嚣的声音，都在他的脑海里扩大，再扩大。

天好像亮了。

叶瞻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残垣断壁在他的眼前。灰蒙蒙的天空下，烟尘四起，海浪声仍然在拍打着礁石。

在那陷入安静的一团黑雾边，滚落着残肢断臂，红色铺开在白沙上。一把银色的剑仍然在流淌着光，它周身还裹着一丝黑气。只是那剑身上的光洁白澄澈，似乎能穿透这灰尘一般，落在了叶瞻的视线里。

他忍着全身的巨痛，拼命地跑了过去——

顾昭言躺在地上，浑身都被血浸透了。银色的剑立在他的身侧，忠心地守护着主人。那人的衣衫尽数被撕裂，一片又一片触目惊心的深色氤氲开来。

这个画面与六年前几乎重合，似乎在暗示着命运的轮回。

不能，你不能……叶瞻颤抖着趴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

微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让他稍稍放松了一点。

然而，叶瞻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手指周围已笼了一层黑气——他正在慢慢地变成那个东西……区区人类，妄想吞下混沌的记忆，真是痴人说梦！

时间不够了。他必须立刻赶去归墟之境，将记忆渡给女娲石。如若不然，他就会被生生吞噬，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但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叶瞻深深地凝视着顾昭言的脸，无声地在他耳边说：“我不敢一个人去过往后的日子，更不敢让你一个人。”

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瞥了一眼那把立在地上的剑。

剑鞘已失，什么也困不住它的锋利。

下一刻，叶瞻将左手小臂放在剑刃上，狠狠地划下了一道口子。那剑刃没入皮肤的瞬间，血便漫了出来，一片狰狞，使得那剑光愈发明亮。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用右手生生地扯开了那道伤口，手指没入其中，翻搅着血肉。忽然，他的手顿住了，随着手指被拉出来的，是一团红色的液体，比鲜血的颜色更使人头皮发麻。

那团液体在他的手上变化着形态，最终化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玉。

叶瞻的手掌覆盖在那红玉之上，稍一使力，那红玉便倾刻间裂为碎石——鲜亮的颜色褪去，化为了暗红色。蓝色的灵力注入，将那些小块的碎石串在了一起。

手串一样的碎玉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叶瞻轻轻将那红玉化为的手串套在了顾昭言的左手腕上，它停留在那里，似乎被固定住了一般。

叶瞻抓着顾昭言的手，让自己的血与他的血在红玉碎块上融在了一起。紧接着，叶瞻忍着全身的痛苦凝神静心，在二人交握的手上画出了一道蓝符。

这是他自创的一道符，可使得符主与承受符咒之人的命运连在一起，替对方消灾解难。从此以后，他们二人将同生共死。凡是顾昭言受过的伤害，他都将替他承担一半。无论，是什么样的伤害。

不可消解，不死不休。

那符文飞到了他二人双手交握之处，砰地一声如镜子碎裂开来，混着那血没入了红玉之中。玉的碎片亮着微光，映在他的眸子里。

叶瞻眼见这一过程完成，终于松了一口气，近乎力竭地倒在顾昭言身侧。

他凝视着那人的脸，眼里盛着泪，迟迟没有落下。

命运待他如此不公。

此情此景，他竟然无法与顾昭言好好地说声再见。

抱歉啊，他想，又要不告而别了，你醒来的时候，千万不要生我的气。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问我为什么？”他痴痴地望着顾昭言，直到脑子里撕裂般的疼痛加剧在催促着，才大着胆子将嘴唇贴在那人柔软的唇边。

“现在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吗？”

顾昭言的嘴唇微动，却没有任何苏醒的痕迹。

他低声在昏迷着的少年耳边说：“阿言，等我。”

这只是短暂的分别而已，信我。

我们以后还有很多年，可以一起走。我会和你一起走的。

他的手仍然抓着顾昭言的手腕，那串在一起的红玉忽然发出一道光，只一瞬，叶瞻便消失了。

烟尘未退，雾气渐起。

只有那微微颤动的手指还在顾念着残留的温度。

【阴卷 -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