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直身子,看向前方波光粼粼的水面。她在思考一个问题:月沉在哪里。
“我游历昌和时在枝干叶稍间发现些许刻痕,”叶千羽不知何时坐起来,脑袋偏向左侧,目光落到宋海凝白皙的鼻尖上,他说话的声音轻得如同呼吸,宋海凝却听见了,叶千羽慢慢道,“一模一样的刻痕分成五路,朝奇鸣、战城、古芳、辽江、陌道延展开来。月沉会在哪条队伍里面呢?”
宋海凝沉默不语,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
“——大多数人一定会这样想。”叶千羽嘴角那丝令宋海凝讨厌的懒散笑容再次浮现,“可是连夜追踪暗号的你却突然勒紧马头,打道回府......为什么?是对自己分辨五路人马的真假没有信心,还是心存别的疑虑?”
“你认识叶奇花?”海凝忽然问。她的声音也只有气息般大,却同样能够使叶千羽听见。
叶千羽回道:“认识。”
“朋友还是敌人?”
“都不是。”
海凝迟疑道:“你们都姓叶,而且轻功似乎出自一派。”
叶千羽突然扯住海凝的手臂:“你应该不常下山,我带你去昌和府逛一逛。”
宋海凝正要说话,叶千羽道:“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莫要学得一身本领,却不敢在战场露角。走吧,师妹,我不会害你。”
望着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宋海凝想起蛇障山冷峭沿壁上的繁星满天。
散着寒气的剑锋自袖中划出,几欲割开僵冷的空气;宋海凝脚尖点地,抽出软剑,刺向那片寒光。
嚯!
剑力被锋芒弹开,握剑的右手如遭电掣,弃剑后撤,剑芒紧贴上来,直指眉心。
剑气回收,剑锋停在离眉心二寸处。
握剑的手沉稳有力,持剑人的面容却透着青气,他放下手臂,掩唇咳嗽,咳声嘶哑,似乎气管已经破裂。
海凝扶住他,伸手拍抚他的胸口。
“我去配药。”尽管她的面色没有改变分毫,声音里却隐着无法遮掩的焦急。叶奇花捋顺呼吸,攀着海凝的胳膊坐到一块岩石上,咬牙轻笑:“我活不长了,不要再拿苦药折磨我。”
海凝蹲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叶奇花看向她的目光里充满慈爱与怜惜,他拍拍海凝的肩膀:“好孩子,去给师父弄点酒来。”
叶奇花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离不开酒。常常好酒劣酒一气乱喝,喝到神经麻痹,身体无法动弹才算完。即便和人交手,他也要满身酒气地去,打起架来疯疯癫癫,像是路边的疯狗,红眼利剑,啃掉敌人的大半血肉。
温软的嘴唇对上冷硬的瓷壶口,抬手扬颈,咕咚咕咚,热辣割喉的烈酒滚进胃部,他满意地用袖子擦干嘴角的残酒。
宋海凝也爱喝烈酒,但她不喜欢醉,更加讨厌晕晕乎乎脚踩棉花的感觉,所以她只是品,顺带留意着不让叶奇花醉得不省人事。
叶奇花喝酒的模样充满残酷和恶意,他似乎分外憎恶自己的身体,要酒精烧光他的内脏焚尽他的骨血才好。
他的身体已经破损成这样,可是他的剑法却依旧稳准有力,空灵飘逸,宋海凝很好奇究竟有谁能令叶奇花身负重伤,昏死在灌木丛里。
海凝这样问时,叶奇花眼睛里闪现钦羡的光芒,他的嘴里吐出四个字:“后生可畏。”
他的表情里看不见一丝怨愤,反而透出赞赏。
“如果我们不是对头,兴许我能请他喝上一杯。”
海凝用袖子擦掉滑到下巴尖上的酒水,眼睛发亮:“他到底是谁?”
叶奇花忽的一笑:“我说出来你会不会找他麻烦?”
海凝道:“我不会找你所赞赏人的麻烦。”
叶奇花道:“他叫苏远。昌和府刑部衙门的总捕头。”
说着,他伸手点点自己的胸口:“苏远原本是要斩我的脖子,被我抽身避开,他临时转换刀法,出手之快雷霆不及,刀锋霎时切进我的胸骨,给我致命一击。”
海凝道:“可你还是逃了出来。”
叶奇花点头,眼里泛出如霜的冷光:“在那一瞬间,有三道紫青色飞镖从西南角射出,直击苏远左面,苏远不得已,翻身抽刀,避开毒镖;我趁机潜进闹市——兴许是机缘巧合,一辆拉满柴垛的马车跑进主道,我钻进去,封住穴道,在车辆颠簸下晕了过去。”
宋海凝问:“后来是你自己跳下马车的?”
叶奇花灌口烈酒,道:“不是。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待我再次清醒,就看见你在为我处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