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问的,可是早前同王嬷嬷一齐发卖的柱儿?”彩霞将将坐下,听了这话,又复站起,连连摆手叹气,“唉,三爷何必问下人的事体,柱儿已不是府里的人,这也难说。”
贾环让她坐好,摆上存下的果子,笑道:“我闲来发闷,所以问问。”
彩霞看看桌上蜜饯,理解的“闲”又有一层意思。近日,宝二爷百般的不情愿,拘在院进学。可环三爷的学业,却给彻底撂下,再没后文。
老爷忙于公务,夫人压下不提,三爷上学的事,怕是要耽搁无期。
三爷一闷,就要寻故事听,少不得要说些消息,解解三爷的闷气。遂悄悄的讲道:
“三爷,柱儿原是金陵跟来的家生子儿,在二老爷身边服侍,因服侍的好,老爷有意提携,配了迎姑娘奶娘的女儿给他。”
联姻拉拢,不仅限于上层社会,下人阶级也很常见。
“柱儿媳妇做丫鬟时,在哪一房当值?”
彩霞抬眼望他,很是意外:“三爷那时还未出世,如何知道柱儿媳妇的事?”
“柱儿是家生子儿,依府里的旧例,可不……”彩霞神色骤然变颓,贾环一想不好,没留神说到她身上了!连忙拿话遮,“可不就是要令他自配一个合适的么,他又是老爷身边的贴身小厮,常来常往,自然属意府里丫头。”
彩霞如何不明白?可思及自身归宿,未免心有戚戚,神色愈加慌乱。
贾环全看在眼里,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彩霞,多好的一个人,做事周全,心存善念,是府里为数不多对他友善的丫环,更是他初到异世里,教科指南针般的存在。不说别的,她带来的消息,就不曾出错过。
这要是现代,有这么好的员工手下,升职加薪不在话下,可古代,幼年的他,连还一个自由身的能力都没有。
按照这个世界的尿性,再过一两年,彩霞还是未成年,就得配给一个府里的小厮,然后奴才生奴才,世世为奴。
这怎么能忍!自打他偷眼瞧了王夫人和凤姐儿处置家奴,入夜仍心惊骨寒。
他以为被神仙耍一遭,可以融进贾府,不露痕迹的成为贾环。
可现实并非如此,只要他现代的记忆尚存,只要他幼年根植于心的道理不忘,他对一系列欺男霸女、奴役下人、杀伤人命的事,全然不能忍。
哪怕律法无情,给了这些人草菅人命的权利,他打心底里绝不苟同。
眼前,彩霞顿了一顿,许是以为贾环年纪还小,不懂其中曲折,就佯装无事,将话接续下去:“说起柱儿媳妇,也是夫人嫁进府时带了来的,做丫鬟的名儿叫玉玲儿,比我们年长好些,同赵姨奶奶、周姨奶奶一起服侍老爷太太,无人不赞的。”
“后来什么样了?”
“后来?”彩霞唇角上挑,似是微笑,难掩目光苦涩,“后来,太太赏下嫁妆,将玉玲儿配给王奶娘的儿子,府里的小厮王柱儿。”
贾环觉得事情的关键要浮出水面,“彩霞姐姐可还记得,玉玲儿是什么时候配的人?”
“这可问住了,三爷当真打破砂锅,时日已远,哪一日谁还记得?”彩霞让他认真的神色唬着了,怎的三爷打听起陈年旧事,也如此较真?
“约莫是在宝玉出生的那年吧。忙忙乱乱的,因有喜事临门,嫁妆倒厚些。”
对上了。贾环眉头紧锁,哪有这么巧的事?
偏偏是宝玉生下来时,王夫人配了贴身丫鬟给王奶娘做儿媳。
又偏偏是宝玉出生那年,玉玲儿嫁妆厚重,风光出嫁,丈夫王柱儿仍为府上做事。
王奶娘一家诸般好处,都从宝玉出生后来。
宝玉出生那天,发生了什么事?那块千珍万重的通灵宝玉,究竟是什么来历?
今日行刑前,她那般猖狂不可一世,笃定自己抓着把柄,能逃脱惩罚的样子,还有临死前说了一半的“玉”,与此事绝对脱不开干系。
玉玲儿是赵姨娘的同辈人,或许彩霞不知道的细节,能从赵姨娘口里听到。
“彩霞姐姐且放心,有环儿一天,绝不会叫你不明不白的配人。”贾环觉得吧,彩霞拿了好多资料给她,他犯不上让人家想起旧事,担惊受怕。
彩霞脚下一顿,脸升红晕,掀帘子走了。很久以后,贾环才知道,这种话在古代的含义不是上人身保险,而是□□裸的调戏……彩霞没有把他一巴掌掀翻在地,大概全凭好脾气。
他研了墨,在炕桌上铺纸简单记了几笔,不多时,赵姨娘打着转儿回屋了。既没骂小丫头,也没摔针砸线,只一味尖声嘲笑:
“玉玲儿那小蹄子,以为有了太太照拂,便能做管家娘子享清福。”赵姨娘乐得鼻孔呲呲喷气儿,“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哈哈!”
她将两手一拍,倚在炕沿嗑了些瓜子儿,自说自话喈喈呱呱好久,才注意到炕桌后坐的贾环。
“环儿,今天老太太动了真火,处置王奶娘,你见着了没有?当真是迎春那丫头告的状?”
他还存着一肚子话没问,这个不靠谱的亲娘倒问起他来了,满心盼着听点碎嘴子的话。
“说呀!”赵姨娘的瓜子壳直往他身上飞。
不知道不想要不明了,贾环呆望前方,不想说话。赵姨娘耐不住,口里又嗷嗷嘈嘈:
“我听二门管事的说,王奶娘个老不修的,将小姐房中金珠搬了个尽够,偏她这老东西,有命偷来没命花!”
贾环深呼吸,拼命克制着踹飞炕桌,堵住赵姨娘嘴的冲动。祸从口出懂不懂?
“哈哈,没气性的木头疙瘩也动了怒,奴才踩主子,可不砸烂她一家身子骨。”
赵姨娘终于结束了没头没脑的幸灾乐祸,转而压榨贾环:“你这个小东西,早前还发发脾气,自打落了水,魂儿也叫水冲走一半,见了没良心的丫头也贴上去,真真成了个小没良心的,呸。”
没良心是在说探春了,呵呵,贾环拿挡着脸,翻了个白眼,以前原主是脑子进水了才会合伙欺负姐姐吧!
赵姨娘继续絮叨:“那年玉玲儿那蹄子,求了南边来的清玄子道长,得了灵符,果然赏下好厚的嫁妆。若得方便,我也该为你这小没良心的,求上一道符去。”一边说,一边移近了身,拿尖指甲向他额头戳。
“道长?”贾环躲无可躲,忍了许久,总算得到个可切入的疑点,忙拨开她的手,做无知发问:“彩音是府内的丫鬟,如何结识道长呢,这话我不信。”
“那小浪蹄子什么事做不得!”赵姨娘被他一激,十分不忿,“清玄子道长曾在老爷处歇脚的,她脚儿勤着呢,一来二去,没准就瞧上了。”
她越说越不堪了,贾环却顾不得纠正,“老爷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