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飒飒,似曾相识,贾环陷入深思。
阴阳鱼一半的弧形场地,因地制宜,摆放着十张簇新铮亮的球桌,二十名甄选出的小选手在其中刻苦练习。软木球落地的声音钝钝的。
重金聘请的教习中文不太行,指导动作多用肢体。
场景不能再熟悉,挥汗如雨的场上,无血的厮杀,无穷尽的优胜劣汰,最终攀到顶峰的人,才会得到报偿。
方孔被轻纱笼着,认不出场中人的面目,只能依稀看清动作与气势。
贾环逐一观察一遍,凭着球风,立即认出了爽利的红衫女孩,看她的轮廓动作,总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切感。
他判断不出这份亲切,是来自前世或今生?或者,是单纯对于技术强者的欣赏?
几局下来,对手变换,贾环也基本摸清了她的路数。
红衫小姑娘开局别出心裁,拿几球试出对手的布局,之后全力搏杀,关键时刻绝不手软,喜爱长球短球交替变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不仅能力非凡,而且想法很多,思路清晰不拖沓。
“三爷可要看清楚、看仔细。”郑王的提示中夹杂着催促,“请当先选。”
若说这是联手之前的试探,那他们双方都在互相观察。
“我押这位。”
贾环目不斜视,扬手点出场内红色衣衫的女孩。
在一个人身上,可以看到凌厉气势与曼妙灵气合一,殊为不易。
一旁的老太监闲不住,捂着嘴直乐:“哈哈,本以为三爷是开路人,慧眼识珠,选中的却是个拖尾。”
呵,你以为?
我跟这运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比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在本朝,是当仁不让的开路人好吗?
乒乓球是圆的,顶尖选手之间,逆流争胜、逆风翻盘之事屡见不鲜,笑到最后才能笑得最美,要你多嘴?
老太监身份高,贾环表面尬笑,内心无限腹诽。
郑王斟酌着挑了一位,是场上搏杀正凶的蓝衣小姑娘,远远的只得一个透着狠劲的背影,身边老太监回说,那位姑娘是将军夏侯澜之女。
贾环看了她的动作招式,也是个身体素质高、领悟力极强的选手,杀手锏是技战术多变。对于郑王来说,接触这项运动不过一年,甄选人才方面就颇有优势,也是难得。
有眼光,甄选理性不盲目。假如真的跟这个人结盟,也是不错。贾环一面远望,一面点点头。
“咳!”郑王似有不悦,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这毕竟是女子场地,不宜打扰,三爷选好了便请移步吧。”
啥?这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啊喂!
专业选手不辩男女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吗?!最终解释权归皇室成员所有?服了。
郑王不理贾环的错愕,接着说:“教习近日要为二十人排名,交替对决,十日可得。我们的赌约亦在那日见分晓。”
十天啊?是不是久了点喂,排名赛也用不了这么久吧?也许是这个时代,并不提倡密集的赛事所致。
“三爷这边请。”引路的太监才说一句,就被郑王挥退了,“你们下去吧,我带他走走。”
宫里的路七拐弯,贾环跟随郑王的脚步,假装满不在乎,心里打鼓。
而今的贾府,盲眼走钢丝,危而不自知。
好不容易遇上个主动提出结盟的家伙,喜怒莫辨,还有两幅面孔。
出宫之后,沉默腼腆不抬眼,在宫内,小主人上身不客气。一副身体里住着几个性格?
看不透的人诚然麻烦,看透一半的人,更让人焦虑,他在想啥?想干啥?
比如现在,郑王亦步亦趋,领着贾环绕过几个围墙极高、用途不明的院落,来到一处荷叶田田的莲花池。
一眼望去,碧叶接天。池上立着一座朱瓦红梁的小凉亭,一道九曲十弯的平桥连通岸畔,切削白石堆砌而成,打磨的光洁润泽,衬着一汪清凌池水,极具匠心。
郑王熟门熟路就往凉亭中走,走了几步,身边少了什么,回头大奇:
“咦,三爷何以止步不前?”
呃……贾环再次伸出脚,对这座纤巧细薄的石桥进行丈量,它太窄太瘦,甚至无法容纳一个成年人的双脚平稳站立。
踏在石上,脚边的水面涟漪荡起,很快聚拢了一串金红的小鱼,摆尾动鳞,活泼嬉戏。
或许是原主落水太过惊险的缘故,贾环这具身体,对池子啊,湖啊,这类开阔流通的积水环境,有本能的畏惧。
皇家人修这个,用来踩高跷吗?有这爱好吗?
“就来。”王爷是在明目张胆的考验他的胆色吗?
他迈开步子。既来之则安之,想促成结盟之事,这点苦还是要吃的。
毕竟贾家的确没什么筹码,而且也没什么合作的诚意。
这个大家族,除了宫里的大姐看清楚了局面,企图自救的只有他本人,光杆司令一个。
郑王在前面蹦蹦跳跳如履平地,贾环跟在后头,感受着石桥每一次的震动,战战兢兢。
脑内不间断地浮现那些搜罗来的野史传奇,例如,某宫女落水、皇妃落水、侍卫落水的结局,都是什么“突然身怀有孕,以为邪祟”、“打入冷宫”、“五马分尸”。
噫,这个时代的皇宫传说飘荡着一股阴森之气。他可不要落水。
郑王的身影渐渐接近凉亭,贾环不由加快了脚步。
“嗵!”怕什么来什么。
眼前突兀炸开一朵巨大的水花,瞬间模糊了视线,冰凉的池水飞溅出来浇了他一身。
“啊!”贾环竭力稳住身形,收拢声音,以免触动宫内禁规。
这阵动静,有人故意捣乱,往水里丢了什么东西,溅起好大的水花。
郑王发觉不对,折返回来看情况,未及他开口说话,一阵嚣张的大笑由远及近,伴着响亮等等踏步毫无顾忌:“您倒逍遥的很呐,把外男带进后宫。不知此次要做什么游戏?”
二人齐齐循声望去,莲花池外沿几个小太监低着头,前呼后拥,迎来了一个身穿细蓝翠羽大氅的青年,约莫十六七岁,虽不是正值夏日,依然暑气蒸腾,贾环替他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