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青年鹰钩鼻,宽粗眉,每跨一步,大氅的那些鸟尾巴毛就颤颤的炸开一点,脚上一双十分夸张的翘头登云履,头尾镶了大颗辣绿的翡翠。
这么个形象吧,乍眼看,还以为是热带雨林里花哨的大鸟。
“呵,我当是谁,四皇侄又来这里。”
四……四皇侄,原来披着鸟毛踩着翡翠,往水池乱丢杂物的热带鸟,是当今四皇子。
四皇子依然张狂:“小皇叔,别来无恙?母后每日问着小皇叔,担心皇叔再发旧疾。”
小皇叔……哈哈哈哈。
谐音太有意思,彻底消除了身临水池的紧张感。
贾环在心里痛快大笑了一阵。古人生育太没节制,诡异的叔侄关系随处可见,例如他和贾芸贾蔷。
可贾芸贾蔷碍于辈分,不会对自己这样嚣张。这位当红的四皇子,语气很不善。
郑王并没有因为年龄或人数感到丝毫压力。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把纸扇,在胸前从容不迫地扇呀扇,讲的话也慢条斯理:
“其一,此处并非后宫之内,乃是前日异国教习才来此地游玩,奉的还是皇上的旨意。”
“其二,四皇侄才解除禁闭没几天,便要来此地触景生情,反思己过,让叔叔很是钦佩。”
听到“禁闭”,四皇子就像被抓住尾巴的猫,龇牙咧嘴跳着脚,炸开了身后一圈长羽毛。他对身旁的太监努努嘴,大喇喇地说:“小皇叔,今晚长乐宫缺一个暖殿的,不若随我同去如何?。”
看他的神情,明摆是着要使坏了。
四皇子话才说完,他那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立刻躬身向前,就要踏上石桥。
哈?这是要干嘛?强制抓人吗?
这石桥这么细,能有多点承重能力?
郑王不动,也不答话。贾环只能隔空拱手,寻找存在感,放开嗓门喊:
“在下贾环,行三,最喜宴游热闹。也望皇子能奏过圣上,携我一道前去。”
热带鸟皇子听了,这才发现还有个活人似的,伸着脖子梳了梳身前的羽毛:“哦?你来何事?”
“奉皇命视察精网场。稍后与郑王一道呈报。”
贾环答得有板有眼,自认说的挺明白了,我们有事,有正事,有皇帝交代的正事!误了时辰,也就成了你的事。
四皇子不笨,眼珠子转了好大一圈,才领着一帮太监,带着“今番放过你们下不为例”的神情,哒哒哒走远了,身后的鸟毛。
贾环来到凉亭坐定,觉得世上最难走到的凉亭不过如此。
亭中铺着玉板织席,触之透骨生凉,清风掠过,很是清心怡神。
“好地方啊。”刚经历过一场差辈的明刀暗枪,身心迫切的需要放松,贾环自在了几分。
“此处僻静,不得传音,是以,先父皇乐于与妃嫔在此相聚,宴饮笑谈。”
“如此甚好。”贾环搭茬。
“父皇格外爱鱼,尤喜此处的鱼。”郑王倚靠栏杆,回思过去,眉间带一丝似是似非的笑意。
“啊,鱼不错。”这,就是传说中的尬聊吧?
“这碧荷池里的红鱼,口生尖牙,隐于唇下,最是喜食人肉,可将活人啮至白骨。”
“咳咳咳咳!”画风突变,贾环倒吸了一口凉风,呛得不轻。
“真……真的?”
那金红金红的小鱼,看起来小巧玲珑,很亲人的样子啊!如果不是在皇宫,他一准儿手贱伸手进水了!
“是了,所以,适才四侄儿的两条狗若上了桥,你我虽不会命在旦夕,皮肉之苦难保要尝一些的。”
王爷没什么表情,愣愣的只是在陈述,说完话还直直盯着他……贾环慢半拍地反映过来,这是王爷在感谢他吗?
“噢!那个,我是自救罢了。”
郑王看着贾环由懵逼到恍然大悟,不禁嘴角抽搐。
“本王从不欠别人的人情,你可知道,贾家荣府近来谋算的事?”
……贾环咽咽口水,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会是件好事。
“荣府大房,袭爵的贾赦,可有古玩金石之好?”
“有的。”除了美女美酒,大伯贾赦爱好附庸个风雅,搞个古董玩器。相对于他的其他嗜好,这一项算是最健康的,他光顾着设法限制大伯狂饮滥嫖,从没在这方面留意。
“既如此,三爷近日需当心留神。”郑王挑眉一笑,很是开怀,步伐轻快好似草上飞。贾环却骤然坠入数九寒天,身上直起寒栗。这事绝对不小!
王爷啊,送佛送到西,能不能多点提示?
可惜,直到他们长谈完毕,穿过平桥回到陆地,晚上吃完一席小宴,夸了一通精网场地的建设,总结了几条详细建议,叫记录官写了交给掌太监,出宫回府之前,郑王一直保持着天花乱坠谈笑风生,就是不提一句贾家事。
入府,已经深夜了,贾环打发小厮去报一声平安,自己踱着步子慢慢走,希望能想透其中关窍。
该不会贾赦也胆子肥了,脑子糊了屎,搜罗一些造反纪念品,日夜把玩?
呸呸呸,有个贾珍就够受的,贾赦可别来了!贾环拼命挥散不吉利的想象。
正在诚挚祈祷麻烦变小,贾琏一脸愁容,从山石后面趔趄走来。
是又醉了吗?
他声音却清醒得很,甩着手嚷嚷:“加了十倍的银子,那人就是不给,我待如何?劝他另选好的吧,他只骂我,没命的骂我!”
定睛看去,旁边还有个人影跟着,轻声细语地劝:“爷只要尽心便是了,有的事也没有法子。”
原来是平儿,他们走过了山石与树荫,来到空旷的路径上,月光下,两个人一脸苦相。
“哼,尽心?”贾琏垂头丧气,险些撞到一棵树上,一腔怒火喷薄而出,咔咔两下便折了一棵旁枝,顶着几片叶子气咻咻地,“你们只对自己尽心,让我被老爷打死倒好!”
老爷?贾环悄咪咪的竖起耳朵。
人烟稀少的角落里,藏着各种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