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我只是，只是想对你说……”说什么？说什么也没用，“我以前……”

他拿住纸的手直接覆住双唇，我却仍能感受到穿透而来的温暖体温：“这个我明白，我们都是这个岁数的人，过去不提，只说以后吧。”

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体谅的言语吗？

而这份诚实与温柔更令我犯罪感油生，惭愧到抬不起头。

他轻轻地抱住我，像抱着一尊易碎的玻璃娃娃，偶尔微摇一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散落满地。

离开时看着他不舍的眼神，我明白也许今晚应当留下来。是呀，早晚的事情——但仍是不自觉地开门道别，我想，自己还没做好最后的准备。

夜晚的街灯很亮，但行人稀少备感冷清，呆立站台目送最后一班公车离开。不想回宿舍，又不知该往哪里去。记得几个月前也是这样孤零零地飘泊在街头，漫无目标。那时的自己因为阿阳失而复得万分痛苦，想来——还真的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为了阿阳，值得吗？

努力放弃这种想法，因为与其看她惨淡生活，我倒愿意先闭上眼睛。

又何况婚姻？

疯了。

走向阿阳说过的，24小时便利店。她说过，她上夜班。

疯了。

我知道即使一辈子也不能迈向你一步，我的心却仍会跟着你，做尾随的影子。

真是疯了。

偶尔有顾客出入，大部分时间是阿阳和另一个男孩子站着发呆。黄色制服很醒目，头上扎一块方巾，最普通的服务员装扮，却令我心跳不止。

外面很冷，尤其又忘记戴围巾。但这么晚走进店要做什么，说什么呢？我只是想看看你？不要好笑了。晚饭还是一同吃过的，分开才不到两个钟头……

路边的巡警已经两次向我这边张望，如果再不离开，恐怕要接受问询——硬着头皮走向那里——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欢迎光临！”门口挂着风铃，叮叮当当敲起的同时，我听到两个人异口同声清亮的声音。

“嗨，阿阳。”不敢看她的脸，因为自己实在不自然。

“咦？是你……”高昂热情的语气马上变调，那个男孩子扭头看看阿阳，明白是熟人，点头微笑一下就去后面理货了。

“这么晚了，你没回宿舍？”近看她还扎着可爱的围裙，很像个小主妇。

“啊……宿舍关了，我送马画家去宾馆，有些晚……顺路看看，正好想买点吃的。”完全不在逻辑的语言，任谁听了也不免云里雾里罢。

“吃什么？泡面行吗？我们这里还有煮蛋。”阿阳急忙从款台后面转出来，直奔食品架拿了红烧牛肉面，榨菜，又从前台饭煲里捞个煮蛋。

看她手脚麻利地倒开水泡面，我又恢复到刚才街角的表情——呆滞着，仿佛时间停止——她记得，我爱吃红烧牛肉味的泡面，她记得，我要在泡面里放些榨菜，她记得，我要把煮蛋放在面里热一下再吃……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过了那么久，竟然还是如此温暖。

“嗯……”我尽量避免叫她名字，太熟悉的感觉，很怕情不自禁起来，“累不累？”

“快下班了，嘿，还好吧。晚上客人不多。”留海低低挡住眼睛，落下大片阴影。

“上次我说的事情，你别当我是玩笑。”希望自己是那个站在她身旁同甘共苦的人，哪怕从前我错过太多。

“晓丽……谢谢你。但别为我费力气了，拖累到小磊已经太过意不去，但至少，我可以嫁给他。而你……”

几乎就在她叫我“晓丽”的一瞬，眼泪已经蠢蠢欲动。今晚哭的太多，怎么都控制不住。

“不、不，我不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为。”她这样固执，难道除了以身相许，再也没有办法得到帮助吗？

“没有什么都不求的人，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纤细苍白的双手握住热腾腾的泡面杯，似乎被烫到，抖动着。

这些年来，她变的……消极了许多。

重逢时低眉顺目，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是铁证。我还非要刨根问底地追寻，不相信那个调皮可爱的女孩儿就在时间的雕刻下变成石像，美丽却丢掉灵魂。也许我们生活在那个纯爱的年代，没有压力，没有负担，除了彼此我们什么都没有。能够尽情释放本真与青春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其实我和小磊分手最好，他和你的关系，我又一身债……他从小就优秀，有前途，何必为我耽误？”边说边揭开面杯，香味扑鼻而来，“欠别人太多，我心不安。”

我笨拙地拿住塑料叉住嘴里塞面，好像这样就能忍住对她所言的恐惧——她不知道，就为了见到她，就为了听她说话，甚至就为了她在深夜能泡杯面给我，我都愿意付出所有，不计后果。

她说的对，没有人什么都不求，无私如我，其实在潜意识里也有所企图。

“不要离开小磊，他对你是认真的。你走了他会坚持不下去。”我甚至有伸手握住她肩膀的冲动，因为这些话，全部发自肺腑，只是主角并非小弟。

“是呀，也许以后慢慢会好起来。等还清债，一切都好起来……”款台自动报时器响起，十二点。

临走时阿阳谢过那个男孩子，因为今晚的家庭聚会让人家替班好久。

“今晚的工钱也要给他噢……”站在门口，阿阳无奈地说。

“怎么回家？”公车早没了，计程车又贵。

“走回去，一刻钟而已。”她扎紧围巾才发现我脖子空空，“咦？冷不冷，戴我的。”

“不用不用，我不冷。”摆摆手，心疼她削瘦的身形，“送你吧，一路走走。”

路灯拉长我们的身影，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让我不禁想起月月。呵，本应在宝马里谈论最热门的电影或服饰，却走在冷冷清清的小街巷，靠吃一杯泡面的热量来抵御严寒。

“我等了你好久。”在门口，我说了这样的话。

但不知哪里冒出的自行车拼命按铃，虽然街上空荡如许。

阿阳把围巾摘下帮我戴好，还打了最时髦的法式结：“下次出来记得穿暖和，很容易感冒的。”

她没有听见吗？还是我根本就没说出口？

阿阳转身的一刻，我奋不顾身抱住她。

背面的拥抱，是我懦弱的承认；

背面的拥抱，想像那只是一尊失了灵魂的石像；

如今还能享受这样一个拥抱，即使看不到你的表情，我已万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