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十二点,一辆自行车飞驰而来,稳稳停在店门口。阿阳笑着朝外面挥手,匆匆跑出来,连想念也如此明显。
是小弟。没错,理应是他。
路灯很亮,足以普照路人的归途。而总有那么一圈,很小很近的一圈,分外黑暗——置身其中,目送他们渐行渐远,心不由沉到谷低。
这出戏里,自己永远成不了主角……
把围巾牢牢绑在紧锁的店门扶手上,打了那天她给我打的法式结。我多想与你永别,却又不断重逢,一次比一次远,世界上哪有这样折磨人的相见?
踱回宿舍的时候,我已经冷到快要失去知觉。
拍门,无回应——舍管此时一定睡意正浓,哪有心情理会?幸亏还有刘扬,接了电话飞奔下楼,从里面打开楼道门,然后猛地扶住快要跌倒的我。
“你怎么了?”棉制睡衣上有淡淡清香,比起外面冰冷空气真让人安心。
“没事,今天走的太远……车也没了,走回来的。”脚下早已麻木,身体像被缚了千丝万缕的绳索。
“很冷。”宿舍温暖,却抵不住体内淤积的寒意。
“躺我床上,还暖和些。”刘扬怕冷,铺了电热毯。
“喝口热茶。”
“不然我去给你熬些姜糖水吧。”
心灰意冷地躺着,全然忽略掉刘扬深夜操劳。有钱的生活我也不要,有人关怀的生活我也不要,我到底要什么?还是想要的永远像镜花水月般不切实际。
我一直是个多么实际的人呀,务实又勤劳,什么事也能理性对待……但心里被封住的那个伤痕,那份狂热,如今却控制不住蓬勃欲发。
“丁师傅,你不会是发烧了吧。”刘扬捧着汤,摸摸我的额头。
我迷蒙中笑着看她。
我当然知道她是谁。
“我叫丁晓丽,你不知道吗?”
“你怎么了?丁师傅。”她放下汤,坐在床边。
“我叫丁晓丽……叫我晓丽也行呀。”我是怎么了?
“先喝姜糖水吧,趁热。”
“叫我名字一下,好吗?”
因为我是病人?因为我站在寒风中自讨苦吃?因为我自我牺牲却一无所得?
也许我只是希望在跌落谷底的过程中,再享受一点点宠溺的纵容。
“晓丽。”刘扬不敢直呼大名,只得这样轻声一句。
我是丁晓丽,我是丁晓丽,我就是多年来打不死熬不坏的丁晓丽!我工作优秀做人努力,我有慈祥的老妈和高智商的小弟,我有漂亮爽快的地下情人,我有简单三点一线的生活,上天虽然剥夺掉那些曾经深入骨髓的幸福,但也补偿了很多,不是吗?
一样幸福回来就要毁灭千万样幸福,这就是所谓平衡?更何况,这样尴尬的幸福,又与我何干?
我依然是丁晓丽,你却再不是阿阳。
“你没事吧?怎么回事呀?要不要去医院?”刘扬从没见过我这副嘴脸,莫名其妙中明显不安。
“我死了可能会比较好。”肺腑之言。
刘扬呆在一边。
“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多余,太多余了……”逐渐控制不住声线,颤抖起来。
“怎么会?不要这样想……”
“我爱一个人,特别爱。好多年前我们住在这里。那是我最最美好的时光,幸福的日子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那是个女孩子。”我唯一还敢做的事,无非是在半昏状态下信口开河。尽力回避却又挥之不去的过去,当疯话傻话讲,会不会来得比较容易?
“后来她因为现实的原因离开我,嫁给有钱人。于是我一人守到现在。我又遇到她了,她离了婚并且负债累累,我结婚卖房都是为了帮她还债……还有上次来宿舍的那个女人,也是我借钱的对象。我已经借了所有人,想了所有办法,没想到却事事不顺……她也会因此再次远离我吧,早知这样,何必再重逢呢?”
不管不顾的诉说来龙去脉,有一个似懂非懂的听众也好过对墙自语。
其实我的经历,说到底不过是一段俗到不能再俗的肥皂剧。
“那她现在……还爱你吗?”刘扬没有常人的惊讶表情,也不会用看“变态”的眼神看我,反而镇定发问。
我却哑口无言。
“我还爱她。”沉默半晌,所问非答。
“她不爱你了,是吗?”刘扬眼中几乎有悲悯的影子,“或者,她回来找你只是因为利用你?”
“不、不……”与其说这不可能,我想是因为自己根本不愿承认,“她有很多难处,也许……她也是想着我的。”曾几何时,小弟这样说过,我却恨铁不成钢。
“为了她这样值得吗?”她的每个问句都深入本质。
“值得?”无力地摇着头。从阿阳重回我生活中的那刻开始,付出与所得的平衡瞬间烟消云散,“人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不想落得巨大遗憾,况且如果我努力争取可能真会达到……”
“可你现在达不到,却不能潇洒地说一句‘无能为力’?”
这个深夜,一碗姜汤一盏台灯一床温暖,我却被刘扬丢过来的连串质问弄到大脑混乱。也许并非她水准奇高,而是我长期以来自欺欺人的托辞实在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压抑的挫败感与寒风中的贮立导致我当晚高烧不退,送到医院时已糊涂到人事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