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爱得死去活来时,是谁说非她不娶的?
“阳阳很好,对我也好。但是,有时我总觉着,她似乎不开心又不愿意和我说,可能是以前的阴影太重?有一回,她说不结婚我们就这样下去也行……按说,女方都是急于结婚的吧。”小弟老实,和女孩子接触少,即使读过很多书,难免猜不透女性心理。
“那她……暗示你,她不想结婚吗?”纵然有千般不愿,那人也应当是我。
“也没有,有时候她会莫名其妙地哭,问她也不说。但是过两天也就好了,她不提,我也不好意思再提。”
寒冬的小餐馆,玻璃窗蒙上了厚厚的白气,透出街道昏黄灯光。我与小弟面对面吃着清淡小菜,谈话也因涉及阿阳而断断续续。作为最知心的亲人,他幼年微妙的内心困惑常会向我倾吐。如今大了,倒仿佛慢慢封闭起来。
一个人的能力有多大?左冲右突不过仍在围城中厮杀。
然而若要交流,可能需要更大勇气。
“那你,打算怎样呢?”冷场过后,还要结果。
“其实我们最近过得挺安静,她不急,我们这样下去也不错……”对于男人,结婚不是要命的问题。
“能结还是结,对于阿阳,也公平。”很少在小弟面前称呼“阿阳”,更不曾公开以阿阳的角度维护她。
显然“公平”一词,让小弟微微惊讶——仿佛娘家人才会说的话——但很快,“我知道,我是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我相信,小弟对阿阳是真爱。也相信,小弟会对阿阳负责任。以人品而言,我们都传承了父亲执拗的从一而终。的确,再无旁人更能令我放心,把最宝贝最留恋最沉迷的那个人交托。
“我看过了,下月初六是好日子。时间是紧了些,但酒店可以找熟人先订上。”不知这么说,是否很唐突?
“啊?”如我所料,小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姐,还有不到一个月,怎么来得及?最快也得五一吧。”
五一?笑话!我不想被人抬着去观礼。
“回去问问阿阳,有什么要求。婚礼嘛,简单些好,省下钱你们可以旅行。”
“姐……”小弟奇怪我干嘛突然催婚,但看我一本正经也不像开玩笑。
“你结了婚,我也了桩心愿。”望着他的眼神,复杂。
\"姐,你最近没事吧……”小弟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你和我姐夫,没事吧……”
咦?我这样关心他和她的婚姻大事,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我们挺好。”
“你们都好久没一块去妈那里了。”当然,最近发生的事光怪陆离,马画家又身在外地醉心事业,哪有时间和精力回家探望老人?
“他最近搞画展,外地。”想想很惭愧,最应当担心的那人理应先是他,中年再婚又不幸碰上我这倒霉鬼,“工作很忙。”
“他对你好不好?”认真的表情,我有点不习惯。
点点头,并没撒谎。
“那就行,”小弟松口气般,“其实我最怕他对你不好……总觉着你们有点太仓促了。而且你最近怎么气色也不好?”
“你现在也懂什么是气色了?快吃!我的事还轮不着你操心呢,你好好的就行了。”伸手捏捏他的耳朵。
我们都存着某种深切的关心,希望对方平安快乐,别遭遇什么创伤。
谁又知道?正是因了这份关心,才让彼此承受更大的创伤。
回到宿舍,刘扬正给小洗澡,弄得浑身湿漉漉。
“丁师傅,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房子装修得差不多了……打算下个月请你去暖房啊!”大冬天装房子,她倒真是没啥经验。
“噢,好。”没想到装修队的速度这么快,我还有机会去凑个热闹。
“干脆弄了好你也一起住,反正你那个艺术家也不常回来。我们做伴。”
“噢,好。”答应不难,虽然结果不由我。
“真的?太好了!”她恨不得过来给我个大大的拥抱,“上次你说不陪我,我还打算订个单人床。”
“你想的真够长远的。”连家俱也算上我的份,浪费。
“放心,我不收房租,你做做饭打扫卫生就行。”
“我成保姆了?不划算。这样你得付我钱才对。”逗小孩儿一样。
“那以后有我,有你,还有小白,家里热闹啦!真好。”她抹把脸,笑得没心没肺。
是呀,那也曾是我最真心的期待:我们养一只狗,买菜、做饭、看电视,然后拥着彼此入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老死……
现在要做别人故事里的角色,纵然重要也索然无味。
临睡刘扬还像中了彩票似地问我:“你说话算数噢,要来陪我住。”
看她的样子,恐怕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我在别人的生活中,也不一定云淡风清……以前,倒从来没想过的。
并且没想过的事情,似乎更多。
经过详细检查,我的情况被定为晚期。还好都有心理准备,月月几乎全程陪同甚至记下的检查内容与结果比我还清楚。医生做的全是保守治疗,说我的身体和病情已经不适合动手术了。虽然我感觉不到自己的状况等同于晚期癌症病人,但又不得不相信化验单和专家会诊,也许一生没做过什么错事,老天准许我死前不那么痛苦。
月月联系了好些医生朋友,看过化验单和诊断结果均表示无奈……
月月听说中医有偏方,跑到邻省包回几包黑色粉沫状中药,我只喝一口就全部吐了……
月月在某天送我回宿舍的路上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我不信你的病治不了。心脏都可以换的……这里治不了我们去北京去上海,还治不了我们去香港去美国……就是拖,也能拖个几十年。”
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天真,她自以为是的人定胜天,用在我这个不争气的人身上,十分浪费。
北京上海香港美国,这些地方都是好去的吗?花销巨大不说,难道你要对老公说为了姐妹情深倾家荡产在所不惜?谁会同意呢?这世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献爱心的事就算了。
当然知道,她的固执,不仅仅是献爱心罢。那就更担当不起了。
好几次,欲言又止。如果我和她从没有那些纠缠,如果我从没想过要用这份露水情缘换得救阿阳的机会,如果她从没因为我的不诚恳而狠狠惩罚,如果……如果我们从不曾相识过,该有多好!
失去和阿阳相遇的机会,我会失掉今生最深刻的爱情;失去和刘扬相遇的机会,我会失掉最失意时的倾诉;失去和月月相遇的机会……我又会失去什么呢?性、暴力、金钱?还是用这些东西来证明的,有人爱我——虽然以我极端厌恶的方式?
我知道,这话残酷,所以没说。但望着她激动不已指天划地的模样,为治病不辞劳苦托人花钱累到脱相,心里还是紧了紧。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完美不完美,真挚不真挚,只有合适不合适——你给我花而我爱草,你给我云而我爱风,你给我一颗滚烫的心而我只爱你脚下那块捂也捂不热的石头……
所以,别给了。停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