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无比沉寂，头脑却异常清醒，喷薄而出的执行力使我在半月不到的时间里安排好了所有婚礼事宜：司仪,婚车,饭店……其实结婚远比想象中简单，很多细节都有专业人士打理，加之小弟也省掉装修新房的程序，一切事情超常顺利。
主治医生交待我按时吃药，定期复检，要多吃什么食物禁食什么食物，保持睡眠充足心情愉快，情况允许可以进行适量运动——所以，每天清晨，惯于贪睡的我竟然坚持去街心公园打太极拳了！大爷大妈见到这般“新生力量”相当惊喜，直说佩服我年纪轻轻就懂得养生之道，一定长寿——谁说群众文化水平低？这水准的黑色幽默没有底蕴能编得出来吗？
虽然只是跟在后面照猫画虎瞎比划，但就连刘扬也夸赞我似乎容光焕发。
别说笑了，只盼不是回光反照就好。
其实我也希望，某天能练就仙风道骨，青云直上，再不管人间世俗。
可就在瞥见寒风中贮立的那个单薄身影时，无奈下意识地冒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念头来。
“嘿，你怎么在这儿？”晨间形象不太齐整，我甚至想先整理一下衣衫。
“我……小磊要吃你们这边的早点，我转了半天也没找到……正好碰见你。”阿阳的脸泛着红，来回跺脚取暖。
“他是说胡同里的煎饼？”从前我给小弟买过一次，他赞不绝口。
“是呀。他说在这附近，我没找到。”
“你怎么来的？”
“公交车。”
不是吧！早晨六点搭公车跑到八站以外的地方，就为买张煎饼？
“他不是有车吗？上班绕到这边自己买不行吗？这么大人了，一点也不为别人着想，就知道让别人伺候！以后谁想吃谁买。你就这么好使唤？”连珠炮似地脱口而出，怒目圆睁，仿佛我才是被支使的那位。
阿阳干看着我没说话。
片刻，已觉失态。
“在前边，我领你去。”应当应份，合情合理。之前的废话就当我还没睡醒吧。
她跟在后面，不吭一声的样子，仿佛有点怕我。
糟糕，怎么每次狭路相逢都没法保持理智？
排了一会儿队轮到我们，阿阳却只要一张，本想问难道你不尝尝味道真的不错，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您不来点儿？”生意人不愿放过任何盈利，热情招呼道。
是呀，回去还不得到食堂喝粥？从前不吃这个，因为赖床啦，排队啦，今天不如换个口味。
“好，那就来……”犹豫一下，想到刘扬昨天还抱怨食堂的早餐太乏味，“来两张吧。一个放葱一个不放。”
老板开心，我也神态自若，甚至忘记阿阳站在近旁。
她偷偷看我一眼，我似乎想到什么……
没必要解释。
很快做好，把她送到公车站牌下：“有零钱吗？”
“有。”
“煎饼拿回去热热，凉着吃要闹肚子。”
“知道。你也一样。”
“我这儿近，倒是省的热了。”
“其实……小磊昨天晚上加班，半夜才回家，他平常……都没让我到这边买过早点的。”说这个干什么？我不会因为这事打电话骂他的。
“噢。”看着她，想到因为心疼老公工作辛苦而冒着寒风买早点，想到忙活半天就为坐在旁边看他香喷喷地吃顿饭，这样的弟媳，岂不是太放心了？
然而却高兴不起来。
“早晨的车少，你得等会儿。”抽身，难以忍受无话可说的场面。
“嗯，你回去吧。别耽误你们吃饭。”她的鼻子，怎么也冻得红红的？
你们，是我多心还是意味深长？
“再见。”我转身，尽量抛却杂念。
“哎，”清晨的街道没有车水马龙，一切分外清晰。
“啊？”半侧过来，不知她还有什么事情。
“我下星期要和小磊结婚了。”
“……”最近我一直为此忙碌，你又何出此言？
“你不要老吃葱，对胃不好。”
“……”这话从何说起？
“吃过要快点刷牙，人家闻到了会讨厌……”
像逃难似地迅速离开，没有道别，没有犹豫，甚至刻意忽略掉后半句。
我不解释，我不需要解释。
我说过，我早已经不爱你了。
事后想来,也许是我错了……不应当逃开，应当看着她的眼睛轻笑她的婆婆妈妈，暗示她的痴心妄想，一逃，多么明显的掩饰也被看破。
但累积了三十几年的经验，八年多用眼泪与折磨悟出的些许道理，在某个寒冷的冬晨，在正对着小胡同儿口的公车站牌下，在手中煎饼慢慢变冷前，土崩瓦解。
就连那一点点离场前企图保持的自尊与自作聪明的虚荣也无所遁形。
也许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发现，自己悲惨到无以复加之地步。
强忍住眼泪，独自走回宿舍。
“晓丽。”听到这个声音，居然没反应出是谁？
“嘿！你这么早起床呀？我回来了！”是……马画家。
真感谢他不属于豪放派，没有艺术家们惯有的热情扬溢的拥抱，否则我真难以掩饰此刻心境。
“你怎么回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声线颤抖，虽然与他无关。
“本来是今晚的火车票，但春春居然买到早上那班卧铺，于是……就回来啦！”他的嘴唇干干，眼睛也有血丝。
“我去买早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吃吗？煎饼。”
“哦？”他伸手拿过袋子，“什么时候你都勤劳成这样了？还负责给舍友买早餐了？”
“……”
“去吧，你们先吃，我在这儿等你。待会儿你陪我去喝豆浆。”顺便拍我肩膀一下，充满溺爱。
他是绝对不会嫉妒的，也绝对不需要我解释什么，因为以为我们还有长长的日子，不计较把某些零碎时间分给不是敌人的人。
在这个正常的世界里，也有让人喘息的宽容。
整个上午他都在谈画展之成功，并且说受邀和老师一同参加某个国际画展，“没准儿会去东京哟，不知道能不能带家属。”
不否认，他总想着我。
“我才不去日本鬼子那！”
“你还挺爱国！”伸手摸摸我的脸，为什么，他的手总是如此温热？“好像瘦了？”
“哪有？”想拨开那双手，却留恋某种温度。
“看这个。”他从包里拿出份画册，楼盘广告，“喜不喜欢，朋友介绍的，有优惠。”
很棒的位置，很棒的社区，在这座城市里是富人区级别的，据说未开盘已经抢购一空。
“太贵了吧……”我有点结巴。
“我算过了，不用贷款，我能一次付清，就是最近几年我们过日子得稍微紧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