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怛说:“我去看一眼罗盘。”
海图虽然是圣物,但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虽然说这镇海图的四圣兽稳如泰山,李怛的习惯还是将海图和罗盘相互对照。
然而果然,罗盘给出的结果也是,舰队整个方向都偏西了。
拜合耳拍了拍李怛的肩膀:“老水手也说了,遇上海龙卷,被绕得整艘船颠了个个儿也是有的,何况咱们就朝西偏了点,转回来就完了!”言罢他吩咐舵手转换方向,船头渐渐归正。
长案上的海图便又徐徐转了回来,朱雀收翅,青龙埋首,白虎玄武皆雌伏。
拜合耳不由赞叹:“提督,我说了吧,这场风暴来得诡异。我可是从未见过四圣兽皆被唤醒的景象。”
李怛不免说:“风暴刚来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蜃景。”
拜合耳一怔:“真的,可是你看错了?”
李怛摇头:“我也不知,我当时在瞭望舱里,正在闭窗,便见一女子稳稳走向后舷,往海中抛了一口皮箱,然而那个时候船体颠簸,就连我都没法在船上站稳,那女子却如履平地——而且,看背影,竟极为肖似藤汝公主。”
拜合耳夸张地“吓”了一声:“那些蒙古姑娘们,咱们顺风的时候都没法在甲板上站稳,怎么可能?”
李怛说:“故此我才怀疑是蜃。”
拜合耳搓了搓手:“提督,咱们这趟,别真的遇上了海上的灵怪了吧!”
李怛航海多年,在海上遇见的奇事多得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此次也是首次,觉得自己同那些活在传说中的生灵如此靠近。他沉吟一阵,还是吩咐道:“此事先不要声张出去,当做寻常风暴处理。”
拜合耳虽然平时不着四六,关键时候也清楚,海上最怕人心惶惶之事——而那些传说中的灵鬼,正是恐惧的源头。舱室不能成为恐惧的温床,所以海上的传说再多再离奇,也只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正色道:“属下明白了。”
经历过海龙卷之后的航行,倒是一帆风顺,唯有一点异常的便是,船行了一个昼夜,海上依然阴云密布,无法观测星宿。不过幸好还有海图上的浑天图可以参照。李怛估摸着航程,再行一日,次日中午便可越过琉球海峡,只不过到了夜幕降临之时,海面上突然弥漫起了厚重的雾气。
航程越往南,夜间的温度却越低,李怛披了一件厚重的棉衣坐在船首吹风。今夜依然云遮雾绕,天空中半颗星子都不肯显露真容。因无星宿,坐在船头并不能辨明方向,李怛便只是看着前头开路四艘战船桅杆顶上的夜航灯。
“提督大人,夜风凉,您为何又立在船首?”身后藤汝的声音穿过凉飕飕的夜风幽幽飘来,李怛回首,见她已经穿上了草原上的毛领子,一张比旁人小一圈的脸笼在绒毛里头。今夜无星无月,她的轮廓被夜航灯投下来的桅杆阴影重叠,说不出的奇诡。
这两天倒没怎么见藤汝上甲板,甫一见她,李怛脑子里便又闪过那头蜃幻化出她的背影立在舰尾朝着海中抛物的模样。他站起来问道:“公主今夜怎有雅兴又上甲板?”
“瞧着这两天天色一直不好,晚上又起了雾,便上来看看。”藤汝笑。
李怛颔首:“公主能在洋面上看出些什么呢?”
天上是云,海上是雾,李怛尚不能看出什么,没有分毫航海经验的公主又能看出些什么呢?
完泽四下望了望,道:“舰船。蒙古水师的舰船。坐船八、粮船八、四方战船十六、加上福船共二十五舰的东海舰队。”
她浅浅笑着报了一遍此次舰船的数量,李怛却听出了些许不对劲来。他手不动声色地抚上了身后的佩刀刀柄,静默地望着藤汝——她是卜鲁罕·藤格里汝另么?亦或是……蜃?
藤汝眼眸一垂,似乎看见了李怛戒备的右手,但却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移开了去,轻声道:“提督,云开了。”
李怛下意识朝天空望去,厚厚的云层中露出一颗鲜红的亮星,倚着前头战船的航灯如同一只蛰伏的兽瞳。
那是心宿商星……
李怛震惊地转向船首,福船撞角上高扬的龙首引颈朝向商星——他们的航向竟然是往东!
“提督怎么了?”藤汝的语气,似乎对他的反应尤为惊讶,李怛却来不及顾她,顺着船舷从船首滑下,可未及他落下甲板,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悠长的哨响,伴随着水面破开浪头交叠的呼啸,渐渐从迷漫的海雾中升腾起一座黑色的巨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