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出,东南亚的红日照耀着,宛若神袛。
陈眠学着贺祟之前教自己的姿势。
镜头聚焦,手臂稳当,他小心翼翼手指按下快门,那一轮永远定格在相片上,光辉灿烂。
陈眠那时以为真的可以再见。
思绪回笼,此时的北京城也即将复苏。陈眠久久凝视着远方,似是想望回大洋外的曼谷。
他无比怀念那个年轻的自己,也清晰地明白,从前的远方比现在的远方更远了。
是后会无期。
陈眠走进洗漱间,双手撑着身体,再一头浸入洗手池,冷水还在不断地流。
在水中,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睁开,无比刺痛,冰凉。
人的一生要学会很多东西,头等大事,需得明白自己。
贺祟说过的话,陈眠半个字都没有忘。
他不断在水中呼出气泡,窒息感袭来,后起身疯狂喘气,头发湿透了,冷水溅在衣服上。
陈眠不断颤抖身躯,走去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罐啤酒,易拉环被拉开,喉咙微动,刺激性的液体流入。
陈眠深吸一口气,眨眨眼。
他不需要明白。
回到房里,陈眠把衣服褪去。
锁骨很是明显,像剔透的白玉,肋骨,肚脐,腿部。
一寸一寸,皮肤细腻而有光泽,削瘦,腰细的过头。
换上一套白色针织衫后在床上盘腿看笔记本。
房间墙壁上挂着精致的欧式钟表,床头柜是米白色。
衣橱里齐齐摆放,家政打理好的衬衣,西装,休闲服,裤子以及许多大小衣物。
旁边几盆吊兰被打理的很是枝繁叶茂,条条水灵。
雪白的大床柔软舒适,地上是灰色毛毯,种种搭配,配上绣着黑色花纹的落地窗帘。
如果艳阳天,阳光照射进来,应当一室温馨。
陈眠仍然觉得冷。
他八年前义无反顾来到北京,这座城市的兴衰在他眼里不是那么重要。
日新月异也好,千疮百孔也罢,陈眠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段年华。
很显然,如今所有喜怒哀乐都已经被淹没,泛了黄,再没声息。
想想原因,那个时代还没有北京梦三个字,更没有北漂。
只是成千上万人来来去去,他们被这座城市吸引,因为人,因为事,因为很多。
陈眠吞咽了口唾沫,脸上涌起一点困惑与迷茫,手指在键盘上稍顿。
他有些想抽烟,却感觉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大吉岭的气息。
陈眠低着眼,打下一句话――就这样活着,一半尘世,一半理想,别再像从前一样。
后狂按删除键。
矫情个屁。
陈眠用手臂枕着头,满脑子想着一本书里说过,深陷二十亿光年孤独的人。
如是而已。
中午叫了外卖,一份鲫鱼汤和米饭。顺带让外卖员带盒烟,点名万宝路。
ManAlways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的缩写,即男人只因浪漫铭记爱情。
陈眠喝了一口汤,微腥,味道不好。他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电脑屏幕从美剧放到英剧,再到记录片,讲北极冰川融化,北极熊无家可归,最后是一则新闻。
明星吸毒,新闻发布会开的很是轰轰烈烈,无数粉丝为其感动流泪,新闻主持人很是不平不淡,语气没有起伏。
陈眠关闭了新闻窗口,满眼厌倦。
时代已经逝去,现在的人们永远无法想象在上一辈眼中网络意味着什么。不是这些虚伪废料,也不是垃圾翻涌,居然连戏子都成了常驻客。
生活,不该由这样组成。
陈眠阖上电脑,由于动作略大,手臂从衣袖中露出。他摩挲那块皮肤,轻轻地,后用力挤压。
大片的红出现,手腕那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一道结痂的疤痕,细长而丑陋。
陈眠烦躁的点起烟,学着贺祟的姿势,双指微夹,皱眉深吸一口,心想,可能是因为自个买不起Zippo。
一个人,一间房,一个世界,似乎已经在用尽全力地活。
他深深地在烟雾里迷醉,陈眠不得不承认,自己越来越像他。
太阳升了又落,白昼过后便是黑夜,漫漫人生路长于痛哭。
陈眠自言自语着,脑袋里像幻灯片,场景片段无比清晰地浮现。
他对心理医生说道:“博尔赫斯,加缪,陀思妥耶夫斯基……我从前不读这些,我读得书低俗,烂大街,甚至情1色。我也听不懂约翰列侬,更不要提什么莫扎特。”
“爱情究竟是赤1裸还是沉默?”
“伊吾的《你笑着流出了泪》,我觉着很对,走他妈再远的路,还不是通向坟墓。”
“我在曼谷的时候,一个德国佬告诉我,会聆听的人上帝都会爱他。医生,我是宿命论者,我也相信上帝。可我越来越不会爱人,这为什么?”
陈眠重复咀嚼着一句,我也相信上帝,可我越来越不会爱人,这为什么?
这个问题无解。
从那段旅程后,再也无解。
房间里一片黑暗,他没有开灯,像孤岛般沦为黑暗本身。
当贺祟打来电话,手机屏幕忽而亮起。陈眠不甚在意的按了关机,他抱着枕头,蜷曲身体,面无表情的哼唱不知名调儿。
周遭死寂,一切显得怪异而荒诞。
许久,房门被打开,贺祟和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陈眠转头看向他们,心里头的戾气散的差不多,也懒得发出声音。
贺祟示意女人开灯,他走近陈眠。
女人很是识趣,红色指甲把头发撩到耳朵后,高跟鞋发出哒哒声,灯开了,门也被关上。
贺梦江坐在床边,看了一眼烟灰缸和地毯上横七竖八的啤酒罐:“那是我工作上的一个朋友,研究心理的,本来我带她过来是看看你。这么早睡?”
陈眠显得有些病态的执拗:“累了不睡还能干什么。”
贺祟思索了片刻,说:“照顾好自己。”有些话,永远不用说完整。
陈眠闭上眼,背对贺祟:“会的,你走吧。”
贺祟的声音很是悦耳,进入耳膜后愈发低沉,他附身吻陈眠的发丝:“晚安。”
陈眠在被子里微张嘴唇。
门咔嚓一声被打开,又紧闭。
陈眠想了许多,他在黑暗里无声的念道:“我从某个时刻起意识到,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和做太多的事,不必有妻子、孩子、房子、车子。我庆幸的是我意识到这点的时间非常早,这使我很早并且过着长时间相对自由的生活。”
这是贺祟送给陈眠的《杜尚传》 里的一段。
贺祟的意思可能是表达,他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陈眠很识趣,也很早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劝告自己,人生在世,很多东西都不必有。
反正爱别离,与亲爱的人分离。
或早或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