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似乎还沾染着淡淡的酒味,意外的不令人那么生厌。
往后大街上的屠戮是随处可见,每日巡逻的御林军干脆回防皇城,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他摇着扇子,一面是身是客,一面是写着“归途休问从前事,独唱劳歌醉数杯”的浓墨大字。
皮相普通,衣着却是风雅,看着是三十岁的富家男子。
在离去琼楼后,立刻就有人认出是刚才那会阻拦钟晚的那名江湖人士——身是客。天子忌他,大臣畏他,百姓却把他当成劫富济贫的好汉。
只是这第一个求他的竟是那屠夫。在亲眼见到那女子横死街头后,他慌里慌张的就想要收拾东西逃跑。却在半途被一封不知名的书信拦下,有些泛黄的纸质被他紧紧的攥成一团。
“要么死了出去,要么活着比完。”
……
自知身死,他想到了身是客。那日胆敢驳了钟晚面子的能人。
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不住朝他叩头:“救救我救救我……”
他低头看着被人揪住的衣摆,略过一丝不快,沉声道:“朝中之事自有皇上定夺,恕客某无能为力。”
他不轻不重的推开拉住他的手,不动声色的与他拉开了距离。
“大人救我……”屠夫跪在地上,青砖被磕的作响,不多时便留下一个血印,额头磕的斑驳通红。
还是这句话:“无能为力。”
他负着手,冷眼旁观,“没有你当初种下的因,哪来今日的果?如果不是你贪图钱财,本着侥幸的心理去参加,怎会弄成这样?”
暗中盯梢的人潜行在他背后,他转头偏望了一眼那个角落,屠夫仍是未察觉到,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
一个一无是处只拿过杀猪刀的屠户,在他们眼里就像是饭前的开胃菜。
身是客绕过他,将他的后背暴露给了敌人。
不多时,只听见惨呼一声,再回头。
碗大的脖子上出现一道淡淡的血痕,面色青白,跌落地时,头颅滚落。切割面整齐的跟豆腐一样。
这就是比赛,只活一人。
……
等他赶回家,门上方横放的那段黑木不见了。
那黑木是他当年游历时途径一座深山时发现的,里面还有一个十来户人的小村庄,村前摆着的就是这黑木。
据老村长所说,那黑木自村庄建立起来时就一直安放在那里,是由当初看风水的大师提出来的,黑木也是从他手里买来的。
看出村长的不自然,他并未追问下去。
以他的本领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梁换柱。换得了那黑木后,反复研究掂量,也看不出它的来历和岁数,只知是至阴之物,虽是至阴又克阴。
除去比它阴气更深重的宝物,所有死灵皆是被它克制。
他按着太阳穴,只觉事情棘手万分。
处理好房内的东西,利用脚下的细沙粗略的画了一个阵符,若是有人经过就会当成毁阵者,是人都会留下气息,沾了他东西尚能跑的人不多。
边思索着对策,边手指轻沾水,沿着脸的轮廓描绘一遍,一层假皮慢慢的剥落。
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丰神俊朗。
淡色的瞳孔带着凛冽。
水中的清秀面庞随着水波摇摆不定。
他是苏木,罪臣之子——苏木。
罪名——谋反。
满门抄斩。
前皇帝下令以火葬之。
他们跪着谢了皇恩,谢他们保留了苏家的颜面。
谢皇帝一纸诏书赐了他们一死。
数百口人家被围堵在高门大院内,无数的火把沾着油被抛进来。
静谧的夜晚,只有火光冲天。
次日清晨,只剩下一地的白灰。
……
唯独他活了下来,不知被谁所救。
当日这景象好像亲眼所见,在烈火未开始焚烧前他就已被烟迷晕,仅存的记忆是无数张茫然无措的脸。
就像他亲口所言,没有当初种下的因,哪来今日的果。
一切都是圆圆满满。
两岁之前是恩爱和睦,万人敬仰的官宦之家。两岁之后是谋权篡位,人人喊打的奸佞小人。
多讽刺,所有属于他父亲的荣耀在顷刻间被剥夺。
二十多年过去,连皇帝也换了,那时弹劾他家父的大臣死的死退的退。
这副面容谁还认的出来,谁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不应该是随波逐流,随随便便的找个姑娘,然后隐姓埋名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了完成家父谋反皇权未果的遗愿么……
可只剩下这个刘姓的朝代还留着当年的影子……
苏木猛得砸向水面,半人高的水花扑在他脸上,又无力的滑落。
无数张的面皮一闪而过,都带着不甘与愤恨。
当年埋下的仇恨一直在发芽,只等长成参天大树。
……
他随手换了一张脸,假皮到底是假皮,后遗症逐渐的显露出来。常年覆盖着异物的皮肤带着病态的苍白。
黑木上还留有一丝他的印记,越靠近皇城,印记波动的越明显。
只是他们需要这东西做什么。
除了能助人压制阴,还有什么。
锤炼阴么,将所有的亡魂聚集到一块,借着至阴之物先将他们压制住,再让人吸收,由至阴之物和千百亡魂炼成的会是什么。
能知道他手里有黑木的有谁。
苏木捂着脑袋,思绪乱七八糟。
他只有过去,将来只是一个未知数……
可过去也只是过去,只剩下慢慢消逝的记忆。
他两岁时被人救出,抛在京城外的野山上。
豺狼虎豹比比皆是,可两岁,只能学会走路。
人类特有的气息将猎食者吸引了过来。
所有的野兽都对这个新鲜的食物产生兴趣,锋利的爪子撕裂了他厚厚的衣服,差一点就探进血肉里。
成队的狼群贪婪的袖着他的味道。
他想跑,只能笨拙的迈着腿;他想杀了那些窥伺他的东西,却只能看着崎岖的山路步步后退。
那是一座无人问津的死山,除了出没的野兽。
地上尖锐的石子深深嵌入掌心。
他想死。
要是死在这里,只是一个被野兽吃掉的婴儿。不是畏罪潜逃,包藏祸心的苏家人。
为首的头狼扑在他身上,迫不及待的撕咬起来。孱弱的手臂在地上拖出一道血迹。
血腥味刺激着围在一旁等着分羹的野兽。
“好大的胆子,在这里杀生。”
中气十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四周的野兽“呜呜”了几声,幽绿的狼瞳里闪着狠辣的光芒,弓起身上,戒备的看着他。
苏木看见自己的手臂被叼在狼的口中,被咬断的肩膀麻木的感受不到痛,冷风一阵一阵的灌入他的身子。
那人“哼”了一声,纯黑的线如蜘蛛丝一样缠在头狼喉咙上,一招制敌。
没了首领的狼群溃不成军,呜咽几声后夹着尾巴退出了狩猎圈。
他随手折了根树枝,画地为牢。
坚硬不平的山路就像沙地一样,简易的图案显在他身下。
苏木愣愣的被他抱在手上。
见那人皱着眉拾起那只断臂,婴儿的皮肤早就烂的不成样子,露出里面白森森的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