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上云淡笑, 手中朱笔打了转, 又稳稳落在桌上, 眸中凝笑,音色幽淡,道:“她心高气傲惯了,看似高高在上的公主爵位,可我知,她不屑一顾, 之前我暗示她数次入朝,可是她显得兴致缺缺。”
一句话, 似劲风略过, 倏然打碎一片宁静。
温玉凝眉望着陛下身形, 三殿下性格倔强,她若想不明白的事, 便会一条道走到黑的。她点头:“陛下放手一搏, 若她真走了呢?”
依上云笑容微凝, 望着殿外的目光中,似掠过惊鸿,喟然道:“她若是想离开, 朕不可能费心留她一生,且让她自己选择,至于危险, 上次若无我, 她亦可平安。”
其实, 纵观往事,穆湘洛的性子尚算平静,两番大起大落,似将人一生的磨难都经受了。她都很平和,心中有执念,也是常理,人非无过。这一连串经历下来,泼天富贵摆在她的面前,也显得无趣。
她能用血玉换北周与太一门几十年的安宁,就可看出,她心中存的大国。她为少司命多年,门内人行事规矩,并未出之前打搅百姓安宁之类的事。
只是她经脉受损,恐会早逝,她便不管不顾地去忘川,依仗地也是这点;若大祭司没有插手,依上云不曾知晓她的身份,太一门也会因着于秋之事而顺利沉冤。
依上云刻意忽略这些,也不提往事,她只想她能够多看重自己一些,此番她不过试探,若真离开,只当母女情缘薄了些,也无可厚非,总比她失了性命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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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上,客栈林立,一树翠叶簌簌,春日流光,映得翠色如凝,晃人眼眸。
穆湘洛将马拴在外头,自己进内,找到掌柜的,拿出太一门的信物,想知晓浮云飞絮是否真的平安归去,只是掌柜的似是不识,连连摇头。
几番追问,才知客栈换了东家,她不死心地又去其他之处,甚至连质子府都不放过,答案依旧。是大祭司将所有人撤出平阳城,还是被人连根拔起。
她未得到答案,反添忧愁,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拂襟而透的晚风,令人心底倏然冰冷。未曾想,走过许久,有人唤住她,抬眸一看,是七夕。
七夕见她怔忪,缓缓走近她,抚上她纤瘦的肩膀,目光很是郑重,“少司命,浮云魂祭血玉,飞絮因此叛出太一门,十二司命,如今只剩一半,我今来,就想告知你,再见太一门人,勿要留情。你若留情,他们便会伤你的。”
一片绿叶,飞落在穆湘洛枝头,七夕伸手拂开,望着眼底染上丝丝湿润的人,又道:“此事,周帝知晓。”
穆湘洛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抓着七夕的手,心中似是痛到了极致,被七夕凝视,只觉无地自容,“我什么都不晓得……我一直在找浮云……”
七夕拽起她的手,带到无人巷口,又冷冷道:“血玉器灵未醒,浮云便与大祭司定下约定,用自己灵力去唤醒器灵,自己魂飞魄散,大祭司得血玉器灵,自是欣喜若狂,又碍于约定,便用血玉救你,不过据说周帝为复你一身经脉,也受了重伤。”
微微一顿,牙关咬紧,七夕又道:“少司命,浮云对你动情,你可曾知晓?”
真相残酷。让人难以接受,穆湘洛似傻了一般,懵懵懂懂,站在那里,抬起头来,目光穿过春日里碧净如洗的天空里,心中不由揪紧,甚至难以呼吸,她痛得弯下身子。
七夕依旧冷冷笑着,目光尖利如刀,“少司命,你若不放弃太一门,浮云便不会死,浮云飞絮乃至其他司命的命都是你救的,你有权利放弃任何人,可是你回头看看,你不仅只有周帝,你还有我们,你若多看一眼,多争取,十二司命怎会落得如此凄惨。”
少司命废去,浮云便是十二司命之首了。七夕见触及她悲伤至极的眸子,继续道:“少司命太过重情,可是对我们又无情,我们不怨的,你放弃太一门,认为寒羽比你更有资格,可你可曾想过,一个蛰伏多年的女子,心计深沉,她心中怨恨颇深的。”
一句话触及的是穆湘洛的心,心中沧海震荡翻浪。她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欲走又被七夕拦住,“少司命可以找周帝,她的灵力过于消耗,就可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将太一门、将我们交予一个恶狼手里。”
眸中水光幽幽,更似风掠起万千波澜,穆湘洛面色苍白,只道:“飞絮呢?”
七夕摇首:“不知,她若想找你,自会出现的,就如同我一般,我要离开北周。需要过境文书,少司命想来有办法的。”
寒羽……寒羽……穆湘洛仰首,近似冷酷残忍的一人,怎会是平日可亲的寒先生。她盲目走着,脑海里回忆十多年来的所为。
七夕默默跟着她,走了许久,她回身,心中一疼,道:“天色已晚,我会将你要的东西给你置办好,七夕,谢你告知。我对浮云,虽说只有一般情意,但是血祭一事,我从未听闻,待我回去问问枫糖,或许有救,哪怕不可活生生站在我们身旁,亦可从忘川走过,来生许是会碰面的。”
七夕颔首,算是同意。
穆湘洛未曾回宫,去了衙署,此事不须经过天子,丞相一言即可解决。
温玉闻言,心中不定,不敢命人去办文书,只一味拖延,恐她离去。穆湘洛知她心意,便道:“温相,并非是我离去,是我好友,您若不信,办好后,你亲自交予她,我便回宫去。”
温玉沉默,半晌后同意,亲自去督办此事,见穆湘洛往宫里的方向走去,才稍稍安心。
日落时,穆湘洛真的回宫了。听到消息的帝王,微微一怔,唇角抿出淡淡笑意。
穆湘洛去寻枫糖,问及血祭一事,灵狐摇首不知,眸色躲闪。她便知,依上云应该不准它说的,问及可有相救之法,依旧不知。
她便不再问了,点了点头,略坐了会,就回中宫。
入夜后,她总在做梦,七夕的话在耳畔回响,似是谩骂,似在苛责,她无意去辩驳。又梦到初见浮云那日,明明比她年长两岁,却害羞得很。蜀国被灭后,有很多难民无处可去,浮云与妹妹为她所救。
问及姓名,二人都是摇首,她便取名浮云飞絮。身似浮云,心如飞絮,便是她的心境。
二人共事多载,他渐渐从害羞的男孩子,长成冷漠无情的司命。她从未在意过,直到那抹幻境出现,幻由心生,为何偏偏见到是他呢?
她来不及分清局势,就陷入了困境中。又出现依上云与她对峙的情形,质问她为何要同室操戈。她极力争辩,又无人可信。
突然眼前出现一人,他说他信的,
世间若有一人这般信任她,也只有浮云了。
她屏住呼吸,眼前云雾中走来一人,她深深凝视,伸手去拉,想告诉他,这一切都不值得的。她的命不值得他去换,早在多年前,她就准备好了,她能从忘川过来,多活十多年,杀了莫九鸢,一切就已足够了。
她还未开口,云雾加深,浮云失去了踪影,只有重重脚步声,她竖起耳朵去听,低低唤了一声浮云。一声出口就觉得烈火焚烧,热意难挡,然而片刻后她又觉得冷,寒气彻骨,忽冷忽热。
急于睁开眼,她觉得眼皮沉重,睁不开,不知是谁,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带来些许热意,可不过瞬息,就走了。她急了,去伸手拽回来,却发现自己手足皆无力。
守夜婢女见她脸色不对,连带唇角都失去血色,吓得魂魄不在身上,明明睡前好好的,怎地不过几个时辰就昏迷不醒了。她自害怕,也让人去请医官,又不知陛下可曾歇了,也不敢去打扰,急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