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神色宁静, 既无卑微, 也无高昂，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依上云知晓她的性子, 淡淡笑道：“此事不急，且回去问问温净的意思。”

这便算作缓和，穆湘洛出生时，便是大周最耀眼的那人, 她的光芒越盛, 落在暗处的阴影越大, 而温净不同, 她是逆犯之后，熬了这么些年，她之锋芒，已无法遮掩了。

温玉正似察觉她的锋芒, 才答应她远游，然而她若一走，温氏一脉少了助力，朝堂之上，瞬息变幻，离去便是放弃了机会。眼下夺嫡一事，封入尘土，暂不会提及, 聪明人都会选择蓄积实力。

若是常人, 定不会允许温净离开, 于家族而言是损失；温玉何许人，她从未将权力凌驾于亲情之上，更不为朝堂势力而逼迫温净去为她做事，她要的是纯澈的母女亲情，这也正是温净动容之地。

温净知晓陛下不会同意，也未作它言，而温玉颇有些怏怏不悦，神色怅惘，她走过去，怪道：“阿娘，你怎地失魂落魄？”

这些年，北周并不安宁，与南越一战，遭受腹背受敌的危险，与之一战，虽说胜利，亦可算来之不易，温玉渐渐也明白陛下的野心，此次虽说放过南越，并非她良善，而是眼下动不得。北周当年趁势灭蜀，其他三国蠢蠢欲动，若非太一门从中搅事，在各国生乱，以至于他们腾不出手来围剿北周。

她看向温净，轻挑唇角，“陛下心中天下，绝不屈于小小北周，只怕你走不得。”

原以为是大事，才惹得温玉不悦，竟不想是这等小事，温净也释然，笑道：“陛下心中有天下，自是好事，她非穷兵黩武之帝，想来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北周可算物阜民丰，她本就是骄傲的女子，有这等志气，也是常事。前些年，她荒废朝政，北周依旧鼎盛，就可知陛下本事颇丰，内里极为强硬。”

这般夸夸其谈，让温玉讶然，抬首看她，“去岁，将陛下贬得一文不值，今日又这般夸她，你莫非喝了陛下的迷魂汤了？”

“额……阿娘，你不觉得陛下也很可亲吗？”温净眨眨眼，轻飘飘又道：“我发现陛下一个秘密。”

她这般神秘兮兮，勾起温玉的好奇心，放下茶盏望着她，悠然道：“陛下有何等秘密让你发现，休要胡言论语。”

被人质疑，温净神色不大好，梗着脖子道：“西山脚下有座花神庙，是二十多年百姓感念陛下恩德，为她所建的。”

温玉一怔，陛下多年前逃婚离开平阳，不知所踪，却原来躲在西山，三殿下误打误撞也去西山躲难。这二人心思竟这般契合，她摇摇头，又听温净道：“陛下会做汤……”

这话显而易见，触及温净期待的眼神，温玉睨她一眼，站起身理理衣袍，大步往书房走去，温净瞪了一眼，又不甘追了过去，拉着温玉说长道短。

真应了方才那句话，喝了陛下的迷魂汤……

夕阳坠入，天边只剩层叠起伏的绚色晚霞，中宫宁静得很，一如往昔。

穆湘洛睡睡醒醒，再次睁眼时，透过屏风，看到外间的晚霞，沙沙作响的风声盖过了脚步声，垂眸时又看到熟悉的身影，她抿了抿唇角，撑着坐起来。

许是时间躺久了，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她微微喘气，见依上云递来热水，她伸手接过，看了她一眼，捧着热水饮尽。行云流水的举措，熟稔如常。她望着外间，将水杯还予她。

依上云见她沉默不语，便先道：“春日景色不错，待你病好，可去外间看看，郊外景色更美的。”

提及郊外，两人都莫名一顿，去年第一次见面便在郊外。依上云出外巡视庄田，本就无人跟随，又见一少女口舌伶俐，与庄稼汉讨价还价。她首先反应的是商家女仗势欺人，未曾想到她是被自己晾了多久的质子。

穆湘洛心虚，显出懊恼之色。依上云只当未见，与她说着平阳景色，她无意听这些，蓦地开口：“我这几日总是梦到中宫旧事。”

“噩梦？”依上云反问她。

“不是的。”穆湘洛微微一笑，“不算噩梦，尽是误会入阵之前的，那时还未曾出现莫九鸢，阿姐还是那般盛气凌人，二殿下略带痴傻，问我是否自带灵力。”语气淡淡，似是不经意间提及，未带迷恋，未存怅惘。

提及二殿下略带痴傻，依上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不再是淡漠的眉眼，显出柔和的神采。相对于这点，穆夜确实傻。也正因为如此，世人才会偏听偏信，认为穆湘洛出身不寻常，本就是天之骄女，加上这重关系，莫九鸢才会心生妒忌，利用她们的信任，推人入阵。

凉风卷着木槿花入内，穆湘洛自己也在痴想，唇角干涩，带着如木槿花的白，“如果没有莫九鸢，没有玄虚阵，我们是不是不会这般去揣测对方。我与陛下，可以如二殿下与陛下一般，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呢。”

撇开大公主不谈，穆夜看似行事荒唐，不愿入朝堂，整日游山玩水，可他的底线犹在的。依上云的这份信任，是显而易见的。

“人无重生，有些事情发生后就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既然如此，就该想着如何补救，如何将对人的伤害降到最低，权衡各方。那些记忆是好的，可是有的时候回忆会觉得很痛苦。”依上云眼神软下来，将她扶躺下，又道：“少做些梦，总被梦牵着走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