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令觐见, 为的是圈地一事。
不知何故, 平阳城郊区兴起建造别院的风气,权势之争, 本在皇城之内,城外都是些普通百姓,几分田地,养活一家老小。地少, 但用处大。
些许权贵, 想在山水林天湖草间得一宝地, 便去购置租户的田地, 渐渐地,租户的田地无法满足,他们便去强买庄稼之地,农民不想卖, 却又不敢不卖,拿着卖出去的散碎银子,哭喊也无用。
百姓敢怒不敢言,时间久了,便酿成大祸。在场外五十里地的同安郡,出现打死人命之事。地方官压制不住,受害家属便来平阳城告状。
平阳令管的是皇城内的纷争,出了平阳城他也无法辖制, 再者他官小卑微, 此事背后是权贵所为, 动一发而牵全身,他不敢接。
此事瞒不住丞相,温玉知晓后,暗示平阳令接下此案。他不如丞相官高,但丞相发言,他必得接。待接下后,他马不停蹄地入宫,禀明陛下。
这样,便算戳破了。
依上云虽说恼怒,权贵行事素有分寸,她只让平阳令与刑部去查。
她方入殿,就听到那句:“论随和,陛下不如温相。”
温净走后,穆湘洛便埋首于锦被中,颇像缩头乌龟,依上云入内后,隔着锦被拍了拍,无奈道:“别装了,朕不如温相那般会哄人。”
藏着掖着倒还好,被她大咧咧地说出来,穆湘洛也觉得刺耳,藏不过便坐起来,干巴巴道:“我随口一说,陛下勿要在意。”
她披散着头发,身上寝衣略有些褶皱,不施粉黛的脸上肤色极白,将初见那个活蹦乱跳的姑娘衬得愈发羸弱。今日才发现她瘦得有些厉害,依上云兀自出神。
穆湘洛见她神色如常,也不说话,近日相处都是陛下说话。今日她沉默,顿时觉得自己语言贫瘠,她想了许久,想撇开方才的话题,却见依上云起身,向外间步去。
这便是生气了?
接下来几日,不知是忙碌还是何故,依上云未曾出现,她好转后,便下榻在殿内走了几步。殿内宽阔,她走到外间,看着庭院景色,闷了数日,想去晒晒太阳。
她方走出去几步,宫人来禀,清河长公主来了。
病了半月,无人来探望,怎地今日就有人来了,穆湘洛微微勾唇,幽深的眼眸在日头下浮现出晦暗,道:“请她进来。”
殿外阳光很好,她舍不得离去,便站在原地等候。不多时,宫门口走来一位华衣夫人,她站直身子,先行礼:“清河长公主。”
清河瞧了她一眼,精致的五官被春日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光晕,纤腰楚楚,比之去岁宫宴,好似清瘦了很多。她打量后,才淡笑:“三殿下瘦了很多,回来后,反不如从前姿色动人。”
宫人先去奉茶,穆湘洛将目光落在她身后仆人手中的大大小小的礼盒上,俯身将人请入殿内,“受了些风寒罢了,我本就身子不好。”
“前些日子闻殿下病了,本想入宫探望,奈何陛下不许,怕扰你养病。今日实在担心得紧,便求陛下入宫。”清河长公主眉眼皆是得体的笑意。
穆湘洛心中暗怪陛下,怎地将这些人放入内,虚与委蛇的事,真是糟心。她笑着应下,在人将平阳城的趣事说去大半后,提道:“殿下近日可知陛下心情不太好?”
这算是入主题了,穆湘洛暗自捏了把汗,目不斜视地诚实道:“前几日我说错话,惹得陛下恼怒,几日未曾过来,故而我也不知。”
清河略有些失望,视线定格在少女纯净的眼眸中,讪讪道:“殿下当真不知平阳城内的大事?”
穆湘洛摇首,她病中,依上云绝口不提朝堂上的事,难于外人接触,她也无意知晓,眼下蓦地问起,自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她说不知便有些敷衍搪塞了,故而道:“是何事,还请长公主明言,不瞒您说,我今日方能下榻。”
她在病中不假,清河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苦无良策。陛下膝下三位子嗣,唯独她在,又连着血脉,狠狠心,道:“是圈地一事。”
权贵与百姓争地,自然吃亏的是百姓。大多给些银钱了事,悄无声息地处置,眼下闹得沸沸扬扬,多半有人从中支持。给平阳令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御前告知此事的。
穆湘洛知晓此理。此事涉及穆依两家嫡系,陛下正愁找不到他们错处,这下竟亲自送上门去。她揉了揉发疼的脑门,听着清河长公主叙述,瞳孔微微一缩,又听她言道:“陛下想以此事,对付我穆家。殿下也是明帝之后,穆家血脉,望您伸手援助才好,来日我穆家也会感恩的。”
她提出的感恩,无非是日后辅助她争储罢了,不过穆湘洛没有这个心思。她在意的是此事若真如清河长公主所言,是温玉背后操持,那么陛下是否知晓呢?
陛下的态度,便是此事的重头戏。圈地之事,古来皆有,打死人命也有,找出凶手,杀鸡儆猴也可了事,但事关皇城内的权贵,陛下必然会轻拿轻放,可是清河长公主这般急迫,想来陛下不想轻放了。
清河见她不言语,袖中的双手微颤,笑道:“三殿下方归,不知朝中局势变化,当年明帝所仰仗的臣子皆已贬去,或多或少都受到牵连。”
穆湘洛不知她何意,只望着她,朝中局势如何,她不过就几月未曾去接触。明帝在位不过五六载,远不如陛下在位时间久。兼之蜀国一役,让陛下本就显赫的名声更胜从前,以此奠定她女帝的尊位。
她淡淡一笑:“姑母远离朝堂,再者陛下登位近十载,明帝旧臣,许是不如从前使用得得心应手,陛下调换也是常事的,不无奇怪的。若真是肱骨旧臣,定也不会轻易调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