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主帅是秦晗, 穆夜站在城楼上, 怔忪片刻,顿时找不到北, 前些日子托她找寻阿洛,今日就在战场上相见, 他只有一句话:真是活见鬼。
穆湘芷没有多大反应,对面本就是太一门撑着,秦晗不来便是大祭司,相对于后者,她还是比较乐见其成秦晗为主帅的。
秦晗初上战场, 虽说境界高于穆湘芷,可战场上数万兵马,并非以境界高深为主,而以兵力计策,南越不善战, 而北周兵强马壮,穆湘芷便不当一回事。
开战在即,圣旨传穆夜回平阳。
穆夜捉摸不出母亲的意思,虽说他的境界修为差了些,但好歹比普通士兵强些,召他回去有何用,难不成回朝堂与那群糟老头子唇枪舌战?他翻着圣旨, 指望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 一旁穆湘芷提醒他:“恭喜二殿下, 陛下约莫着缺位监国的人,你合她意,约莫着离储君之位,只差太子头衔了。”
穆夜握着圣旨的手抖了抖,看着她的眼神亦是颤了颤,道:“母亲不会亲自来南越吧?”
“大祭司若来此,我势必挡不住,思来想去,要么三殿下来此,要么陛下来此,显然前者不可能,只有后者。”穆湘芷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望着穆夜,又道:“且三殿下失踪几月,陛下定然急了,北周江山要么给你要么给三殿下,若是三殿下死在南越,你作为陛下唯一子嗣,你躲到何处?难不成江山给依家几位兄弟还是说给穆氏。穆氏对陛下恨之入骨,依家不可靠,只有你何是。再或者你祈祷你的姐姐或者妹妹,活着站在你面前,你方可逍遥自在。”
她分析得极为透彻,穆夜心顿时凉了大半,收拾包袱立即滚回平阳城。秦漪与苏歆还在凤陵关内,眼下寻人是次要,守住这座城池是主要的。
穆夜滚回平阳城的时候,城内一片寂静,他好奇朝堂上对于南越的战争怎地这般同气连枝,说打就打。他入宫的时候,遇到柳相柳伯彦,继温玉之后的丞相。
三十几许,温文尔雅,一袭官袍,端是的儒家风范。
柳相见到二殿下俯身一礼,二人算是见过面,穆夜嘻嘻哈哈道:“相爷可知陛下心情如何?”
“战争在即,自然愁绪难解。”柳伯彦淡淡一笑,拿着文书径自离去。
穆夜暗道老狐狸,推门而进,陛下端坐上方,见到他先问及战事,他一一回答,又提及穆湘洛的状况,他也不甚清楚,那日托秦晗去找,连个消息都没有,他不敢说出实话,只道:“在找着,母亲何必焦急,阿洛并非孩子,不同于常人,自然无事。”
这般敷衍的话,任谁都会听明白,何况帝王。她颔首,揉了揉眉眼,道:“那颗树败得太快,朕总有些担心。”
树与人一般,枯萎得太过迅速,她想着去修补,好让它开得好一些,可一想可从樱树上窥探出阿洛近况,若是她执意以自己灵力修复,岂非得不偿失,便也就作罢了。
穆夜不知如何劝解,母亲神情温静,如以前一样,如今的处境就好似阿洛从未回来过,他兀自沉默,须臾后,他执礼退下。
北周的明月如旧,好似与南越并无区别。
樱树颓败,树影重重。依上云素白的指尖抚过枯燥的枝头,好似可以给些心里安慰,苏然这些日子住与宫廷,跟着皇帝,她见皇帝修长的身影映在自己脚下,略带凄楚。
北周兵强,不惧于南越,朝堂上下皆是如此认为,可她觉得此事不简单,尤其是皇帝日益沉重的心思,总觉得压在北周上空的是重重乌云。
她食君俸禄,自要为君分忧,她便道:“陛下若真喜爱这棵树,便将它修复即可。”她不解,帝王之尊,几乎囊括天下,为何偏偏对这么一颗颓败的树执着。
“心中一抹执念罢了。”帝王神色平静,如同平常,苏然默然,须臾后才道:“陛下可是思念三殿下?思念之苦臣亦明白一二。”
“苏歆心中亦有执念,你纵做到温玉这般,权倾朝野,给苏氏带来无上荣耀又如何,你是苏歆的女儿,这点终究不会变的,她认与不认,只是她自己的偏执。”依上云回身望着她,拍了拍苏然的肩膀,无奈道:“苏家险遭灭门之事,怨不得你,要怨只怨太一门权势太大罢了。苏歆这是自找的,而朕只想孩子平安罢了。”
苏然懵懂,不大明白她的话意,依上云浅笑,只是略有些僵硬,极是勉强。
北周一轮明月甚是皎洁,南越苍穹之上乌云遮盖着明月,月隐星疏。
七夕推开祭坛的大门,秦晗去了凤陵关,约莫是指望不到她了,她照旧跃上祭台,少司命忽而睁开眼睛,冷冷望着她,眸色凉如月色,她被震慑住,半晌不得言。
穆湘洛面色苍白,七夕试着近前,轻声道:“少司命,我与其余十位司命商量过了,救你出去,南越北周开战,秦晗为主帅,凤陵关是穆湘芷在守着。”
眼睛眨了眨,静默许久后,穆湘洛方才开口说话,“你们勿要以卵击石,不值得。”
七夕见她这般消沉之色,觉得难受,忍了忍心口的翻起的波涛,才说:“阿洛……我年长你数岁,之前我怪你害了浮云,可是细想终究是他自愿,如今我们亦是自愿,大祭司非良善之辈,与你当时所想背道而驰,你有错,便是错在所托非人,若你当时回太一门,大祭司便不会得逞。”
“你纵愧对寂笙少司命,可你努力十多年,冒着生命危险将血玉归还,可是太一门败势已定,你一个孩子如何挽回局面,寒羽她并非表面这般良善,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此地终非是你我久存之地。”
一番话让穆湘洛心中动荡,喉间血腥涌上来,她极力咽回去,她神智有些不清晰,对上七夕忧心的眸子,她不断摇首,“九州之上,四国王权岂容他人指手画脚,太一门处事犹如架在王权上的利刃,我亦知晓此处点,可寂笙所托,我不敢忘。南越势弱,可它是四国平衡点,大祭司所为,纵北周灭了南越,其他两国趁势而起是,势必又会引起天下大乱。”
“她已入魔,我们焉可劝得回来,助纣为虐之事,我不愿做罢了。”
穆湘洛望着头顶上方的血玉,恐自己灵力因之而消散,这个阵法太过诡异,她苦思多日无果,终究破不得。她沉吟须臾,才道:“你们应该各自离开,召回十一人,自然非善事。”
七夕怔忪,“你怕大祭司会杀我们十一人?”
“不知,门内不缺管制之人,且你们十一人与她不同心,找你们回来给她添堵?”
七夕毛骨悚然,站在祭坛上微微发颤,“她要我十一人做什么?”不知何故,她下意识看向血玉,这个东西是灵器不假,可并非她可用,她愣了愣,心下微惊,道:“我去寻飞絮。”
她匆匆离去,穆湘洛好似被抽了脊骨般颓然倒地,睫毛轻颤,微微蜷曲在冰凉的砖面上。悬浮上空的血玉散着猩红光色,映入眼帘,满目血色,她犹记玄虚阵内满城尸骨,污血成渠,不论睁眼闭眼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形,不知是幻境还是心魔,这些情形日日在眼前浮现,她总害怕哪日心境为之所控。
*
风陵关一战,北周竟败了,不过城池未损,也彻底打击北周日益渐涨的士气。
穆湘芷心生浮躁,阵前大意,让她与秦晗对敌,终究是她落于下风。苏歆观看整场战局,见到她略待颓然,她提议道:“对付秦晗,不可硬拼,方要智取。”
战局谋略,自然不可但看修为的,穆湘芷陡然被她提醒,她道:“秦晗初上战场经验不足,可我观温相极其爱护她,不懂世间事故,且她被秦晗手刃,至于战场上我觉得不如利用此点。”
秦漪似是不大认同,站起身冲穆湘洛行礼,道:“温相已逝,若我们利用此点,岂非太过小人。”
穆湘芷不以为然,摆摆手道:“对付手刃养母之人,有何情谊可言,战场之上若优柔寡断心存怜悯,只会让他人胜利。”
秦漪劝不动,只好退下。穆湘芷立刻与将士商讨对策,不可硬拼,不如设法引诱秦晗入阵,以她的境界,千军万马之内若想脱身,也非易事。
又几日,南越来叫阵,苏歆跃下城楼,两军交战之际,识清对面铠甲少女,眉眼如绘,双唇微微抿起,见到她面上血色尽失去,她笑道:“温统领,若是温相见到你这般飒爽姿态,定会欣慰。”
秦晗握紧缰绳,心中波涛汹涌,面对阿娘好友,她当不可出手,只是眼下剑拔弩张的战况由不得她怯懦。她重新仰首,朗声道:“苏大人务须用阿娘来激我,各为其主罢了。”
“温相待人识物,连陛下都曾夸赞,你既然打败大公主,想来是温相护佑,不如我与你试试?”苏歆大笑,北周铁骑骁勇,虎贲之士,而南越胜在主将得利,若斩杀主将,这场战局便会进一大步,她不信于秋会亲下战场。
她既已出口,自然出手,秦晗忙于应对,战场上噤若寒蝉,无人敢随意说话,穆湘芷站于城楼上,惊叹于秦晗修为,秦漪则道:“天赋异禀,可惜投错了胎,她若真是温相血脉,也是人中龙凤,可惜了。”
穆湘芷不以为然,讽刺道:“依我看是温玉不识人,养虎为患。”
苏歆处于下风,这是所料到的事,她急于回城,秦晗顿住,不曾去追。穆湘芷纳闷,她为何不追,按理此时是追击的最好时候。
秦漪知道会这样,“秦晗并非真的绝情,若想胜她,只怕不易,三殿下若在或许可争一争,眼下她若狠绝也就好办,偏偏她凡事留一线,战事消磨下去,对北周也是不利。”
*
太一门内十一位司命归位,杂事如旧,恍若从前那般寂静,只为生存,不为争势。
大祭司一月内有大半的日子在越宫中,飞絮找准机会去救人,禁地之内禁制重重,他们是司命,自然容易破除,唯独两道禁制,一是压制少司命的结界,二则是血玉周周的阵法。
云君上前打量一二,对着血玉道:“此物是太一门灵器,不如我十一人试试,以灵力强破。”
穆湘洛抬眼望着云君,二十出头的司命,剑眉丹眼,她并不言语,躺于青砖上,寒气逼人,她觉得每一寸骨头都好似结冰,她突然想起什么,忙道:“不要对它使用灵力……它会反噬你们灵力的。”
方出手的七夕察觉出不对,周遭太过寂静,她未多想就听云君开口,“少司命莫不是如魔了,血玉予你,你才会在灵力被废后,再修时突飞猛进,按理它怎会反噬。”
七夕察觉不对,立即挡在云君身前,她心中打鼓,秀眉微蹙,道:“云君你怎知少司命灵力突飞猛进?”
“因为他是大祭司的人。”穆湘洛唇角发青,微微坐起身,看着云君发笑,“若我没猜错,你故意引他十人前来的,然后诓他们去取血玉,灵力耗尽后,大祭司再出面对吗?若非寂笙告知我,我险些不知。只是云君你这样做,可有好处?”
云君不言,其余几人皆显得震怒,多年情谊在都未曾疑惑过云君,如今将尝到了背叛的滋味。穆湘洛盘膝坐正,道:“背叛的滋味,我早已尝过,眼下我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你十人生死换取的是什么,而且司命们本就是一体,他们若被大祭司利用,云君阿云君,焉可不知你会重蹈覆辙。”
衡量利弊,她着实想不明白大祭司能给云君何利益,若将目光放得更远些,唯有权势,她道:“她能给你何等权势,你该知我的身份,南越大得过北周吗?你们若想要权势,我自会给你们的。”
她微微垂眼,外间传来大祭司的声音,“你好大的口气,能给他什么权势?”
众人心惊,七夕暗恼自己行事不当,飞絮急得跳脚,上前就想找云君算账,被七夕一把按住,她恼恨之余,看着镇定的少司命。
穆湘洛见她出现,暗恼七夕行事过于急迫为他人所控,她恼恨道:“大祭司若因为血玉而想杀我,我可以理解,但他们十一人又为何故呢,非要赶尽杀绝。”
大祭司依旧在笑,看向云君,眸中尽是蔑视,她笑道:“我不过告诉云君,只要血玉为我所用,就可给他想要的皇权富贵,他是前朝南越皇室子弟,国主懦弱,他自可替代。”
穆湘洛沉默不语,眸色乌黑深邃,就像是阴雨天中漆黑湖面,一片死寂,看向七夕,示意她们尽快离去,太一门已然留不得。
七夕立即明白,立即带着人撤退,可惜外间围了很多太一门人,面前的太一门,今非昔比。大祭司扫过众人,穆湘洛便道:“大祭司放了他们,我便替你解除生死契。”
寥寥星火,异常璀璨。
大祭司笑道:“三殿下的悔悟太晚了些。”
她这是不答应了,未待穆湘洛回应,大祭司猛地出掌,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白色弧线,似斩石利刃带着风雷之怒击向云君,后者未料大祭司出尔反尔,被一击即中,飞出几丈距离。
穆湘洛不觉有怪,背弃好友之人,谁敢用,当然先杀之。可惜其他十人又该如何,她看向上空血玉,若能召唤她,自然好事,只是如何召唤。
七夕知晓此事败露,索性先去救人,她站于结界外,蓄势待发,穆湘洛屏息凝神,眼前生起朦胧烟雾,她体力不济,垂目咬牙,使尽全力,倒行逆施也好,为幻境所诱也罢,都顾不得了。
祭坛是太一门宁静之处,然而沉静十多年,终究是腥风血雨,司命皆是门内天资聪颖之辈,亦不是凡夫俗子,门人死伤大半,司命们折损一半,大祭司被飞絮等人困住。
都知困兽之斗,七夕破不开解界,甚为执着,她不愿独自离去,纵十一位司命皆殒命在此,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