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听点是购物,说难听点是白吃白喝兼白拿。
我曾经一脸鄙夷的问他,又不是没钱,为啥不给钱?
赛门双手一摊,“不是我不想给,是他们不肯收啊!”
这已经不是面包和鱼就能打发的年代,我不相信每天这样白吃白喝又白拿,那些店家受得了!更不相信每次外送,别说是钱,连小费都没拿到的外送员乐意。
赛门对我轻笑。
当天下午,他让我深刻体会到,如果他坚持付钱,会引发怎样的骚动和代价。
坚持不能也不愿意收钱的外送员,扛不住赛门的坚持,只好打电话回店里求救,一来二往,外送的店家主管来了,接着店长也来了,再最后,店长的亲朋好友也来了。
发现一大群人围在我家门口,看戏不嫌事大的民众也来了。
先前不曾见到赛门的人,在这波骚动中,受到他的影响,成了他的新一波的脑残追随者。
原本只是付帐这丁点大事,演变成了区域大事,要是赛门再坚持下去,我觉得会演变成城市大事,至于会不会闹到变国家大事……
我不敢想。
我甚至开始反省自己,好端端的叫赛门付帐做什么?
人类乐意,赛门也乐意,我为什么要没事找事?
就在我愈发觉得生无可恋,这区再也待不下去,得提早搬家时,赛门笑容可掬的接受外送店家的好意,以及他们对于造成赛门困扰的额外补偿,还有……围观群众的热情供奉,愉快的结束这场闹剧。
关上门后,赛门看向一脸木然的我,“明白了?”
我点头。
天使这种群族,还是不要随便出现在人类世界比较好。
至于要是哪天玩脱了,闹出什么大事,或是事态发展完全超越想像,可能控制不住情况,他要怎么解决?赛门当时看了我一眼,不以为然的轻笑,“到时,把责任丢给莫须有的神就好了。”
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神的安排,神的考验。
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 ***
怪物天生拥有一种本能。
无须任何人教导,打从诞生的那一刻,我们便清楚知晓自己是什么,有着怎样的本性,就像是刻划在骨血般深刻。
身为天使的赛门更是如此。
他知晓自己对人类有着怎样的影响力,懂得运用这种优势,兴许是太过明白的缘故,哪怕人类在赛门面前如何表现,尽其所能的展现他们的善良友好,毫不吝啬的给予他一切物质享受,赛门对他们依然没有太多感触。
他们对赛门的好,太过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就跟鸟在天空飞,鱼在水中游一样,没有太大的差别,纯粹是物种天性与本能,不足以使赛门动容。
人类对他这名来历不明,连名字都不需要,甚至连朋友都称不上的陌生人,尽其所能的释出善意,却吝于转身关心那对站在不远处店家外头,互相依偎的母女。
他们可以为了搏取赛门的目光,使尽浑身解数。
可以为了赛门那抹到底存有几分真心,可能仅有表面功夫的微笑上山下海,付出一切,却鲜少有人想前去询问,那名拢著单薄外套,瑟缩在角落的流浪汉需要什么。
赛门将一切看在眼里。
人类表现的美好,在赛门眼里,既是真诚,又是肤浅。
他在不知第几次自某个他根本不曾记住名字的人手中,接过包装华美的礼物时,附在我耳边低语,“人类真是值得玩味的生物,是不?”
当年,他也曾在沙龙对我说过。
不管经过多久,人类对他,他对人类,始终不曾改变。
直到某天,他看见原本站在我身边的安德烈穿过人群,默默走到那对母女身旁,带着他们进入生活用品店,买了一堆日常用品,替小女孩买了块上头装饰著糖天使的蛋糕,送别一扫愁容的母女后,转身走向另边的流浪汉,将脱下的外套覆在他身上。
只要赛门存在,没有人类能将目光和注意力自他身上移开,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追寻赛门的身影,寻求他的认同。
安德烈能脱离影响,很难不让赛门发觉,不动声色看着一切的赛门眼眸微瞇,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真有意思。”
像是想确定什么,赛门对安德烈的针对愈发明显。
明显到连代替桃乐丝送东西过来的希沃兹都忍不住偷偷问我,“安德烈是不是哪里得罪那个鸟人?”
坦白说,希沃兹的询问,让我有点讶异,“赛门在你心里,是这么心胸宽大的人?”
得罪他还能平安无事?
希沃兹先是一愣,旋即诚恳的进行检讨,“那一定是你得罪了赛门。”
这是什么逻辑?说的好像赛门拿我没辄,只好迁怒安德烈似的……我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一眼,事实上,用不着他说,我也觉得赛门这阵子不太对劲。
他对安德烈的兴趣实在高得离谱。
从我认识他那一天开始,头一回看见他对人类如此上心,难道,高傲的天使头一回遇到抵触他的人类,自尊受创了吗?这样的发展让我感到兴味昂然,尽管,我有点担心安德烈,但是,能让赛门心里不舒服,我就感到愉快。
在我身边默默注视一切的希沃兹,用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微妙神情看着我,“我有点同情安德烈,怎么就招惹到你这种没神经的家伙?”
“啊?”
不单希沃兹,凡是认识安德烈的怪物,都为他流了一把同情的眼泪,无一例外的转头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赛门不高兴成这样?
我觉得很冤枉。
每个人都认为一定是我惹赛门不高兴,才令安德烈遭殃,难道就没人想过,赛门本来就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对此,他们坚定不疑的回复,“只能是你。”
我承认,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安德烈的痛苦上,实在不厚道,但是,以人类的观点来看,安德烈可是深受赛门喜爱,身为人类的安德烈,也许某方面也如此认为。
过没多久,赛门就找上我了。
那时我刚洗完澡,顶着一头溼漉漉的头发,延著发梢滴落的水珠,将我的衣服和地板弄溼一大片。
原先想说什么的赛门看了我一眼,自一旁的架子上取了条干净的毛巾,替我擦拭头发的同时,低声细语,“听说,艾琳娜死时,无人陪伴。”
“嗯。”
赛门闻言轻笑,“可怜的艾琳娜。”
赛门说这些话,并不是想指责我,也不是想看到我表现出愧疚之类的反应,他只是陈述事实,一件不管对我,还是对他,都无关痛痒的事实。
哪怕他嘴上说的再悲天悯人也一样。
至于为什么选在这时提起,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因为同情,毕竟,艾琳娜会从可爱的人类,变成随处可见的人类,和他脱不了关系,“真要觉得可怜,就随意不要玩弄我的女伴。”
赛门发出低笑。
等我听不见笑声时,他比往常要低沉了几度的嗓音徐徐扬起,“不管是艾琳娜,还是现在这位,你对这类型总是特别包容,有时,我都忍不住想说……”
“伊安,你的品味真差。”
“所以,你才能玩得这么愉快啊!”我知道,赛门不喜欢人类,不管是艾琳娜,还是亚里德,我曾经有过的人类伴侣,全部受到赛门影响,程度深浅,随他当下的心情喜好决定,对此,赛门总是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赛门又是一阵低笑。
这回,没等他笑够,他便提出新的问题,“伊安,你庇护了那个人类吗?”
赛门指的是谁,我几乎不用思考便能猜到是安德烈,如果硬要用人类能接受的方式来形容,天使对人类的影响就像是一种比呼吸更加自然,胜过一切感情与自我的洗脑。
足以碾压并粉碎人类的一切坚持与原则。
人类无法凭借个人的好恶或意志来抵抗这种影响,他们甚至不会察觉自己被影响的事实,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接受一切。
安德烈并不是特例。
再宽宏的怪物,也有不能触及的底线,很显然,赛门正试图跨越这条底线,不管他是有意,或者无心,都成功让我想起初次见到他的那一晚。
那个充满潮湿青苔和鲜血气味的夜晚。
我眼眸微瞇,看着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和当时并没太大差别的赛门,“别忘了,你现在站在谁的领域里。”
我允许他享受乐趣,是基于我们同为怪物这点,不代表他可以对我提出提质问。
赛门不是个会愚蠢到忘记这点的家伙,哪怕我真的介入他的娱乐,他也无权探究我的方式,一如试探吸血鬼旧棺故土的人,必须付出莫大代价。
他只会是明知故犯。
赛门眼中的跃跃欲试,证明了他的刻意,不管我们平时看起来多像人类,不管我们和人类有多亲近,如何融入人类的生活,骨子里,我们仍是彻头彻尾的怪物,追求纯粹的愉悦,同时,不允许有人踩踏界线。
还有什么比显露怪物本质的赛门更加可爱的吗?
就是当年的艾琳娜也无法和现在的赛门相比。
多么美好的夜晚。
多么愉快的对手。
让我想起怪物们恣意妄为的美好年代。
我知道,我的外貌起了变化,就像品尝那箱红酒一样,如同遥远而古老的记忆,以这久违的姿态,向这难得的对手致上敬意。
正当我们一触及发时,埃及猫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客厅更是接连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以及亚里德的惊呼,下秒,埃及猫仿佛逃难般的穿过我俩,躲进浴室,浑身猫毛,一脸狼狈的亚里德紧追在后。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亚里德对埃及猫做了什么。
真的,一点也不……
追赶埃及猫来到浴室前头的亚里德,发觉我和赛门都在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下脚步,他先是看看我,再看看赛门。
他难得的没有问我,头发怎么长长了,或是一些我压根不知道该从哪里答起的问题,而是一脸疑问与忐忑的看着我们,“呃,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又或者,我该问问,你们原本打算做什么吗?”
“不,什么也没有。”
被埃及猫和亚里德这么一闹后,我觉得什么兴致都没了。
从赛门那得到相同回复后,亚里德哒哒哒的跑进浴室,里头再度传出一阵骚动,浑身溼透的埃及猫再度自我和赛门脚边飞奔而出,同样弄得一身溼的亚里德依然追了过去。
听着自前头传来的猫叫,我由衷赞美,“你养了只很好的猫。”
赛门走到我身边,看了依然长发的我一眼,“伊安,很久以前,我就想说了……其实我挺喜欢你这个样子。”
我发出低笑。
那个怪物横行,恣意妄为的美好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