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大雪满东都。
“看这天色,怕是又要落雪了。”老人推开轩窗喟叹。
“落雪好啊,瑞雪兆丰年。银装素裹的,才叫冬日!雪天路难走,在寒舍将就一晚上吧。”小几对面的老人笑吟吟地说道。
“既然如此,原某人今晚可就赖在这儿不走了。雅言兄切莫反悔啊。”
红泥火炉上温着新醅绿酒,不多时酒香盈室,知交对坐,愈发惬意。
郑执礼将温好的酒给原居敬满上,举杯道:“还是老规矩,一杯酒一联诗,才力尽者自罚十杯。”
原居敬苦笑道:“罢,罢,可再不敢跟你玩这个了。斗一回诗必定大醉一场,露多少丑态。说来也是我命苦,年轻的时候,谏之压我一头,如今年逾花甲,又遇上了你郑雅言。孽也孽也!”
“哦?我怎么听说,谏之不仅在诗才上压了你一头,别的地方也……”郑雅言满脸戏谑“行简啊,你说说你,比贺谏之大整整一纪,怎么反而……哈哈哈哈哈”
“郑雅言……你个老不正经的!”原行简笑着啐了一口,心里盘算着到底哪一次酒后乱性,连这种事情都被老郑套了出来。
“看你臊得,莫非几月不见思念得紧?不妨事不妨事,左右梁州也不算远,去一趟相思病不就解了?”郑雅言笑意愈发促狭“不过——行简,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清风明月夜,可要当心你这把老骨头,万一弄散架就……”
原行简见他越说越离谱,忙岔开话题:“咳咳,老郑啊,方才不是说要斗诗么?今日这雪景甚好,我先讴成半句:‘瑞雪惊新酿’”
郑雅言闻言且不急着联句,反冲着雪地里玩闹的小小少年喊道:“仑郎,仑郎!等下再拿一壶酒来温着,看爹今儿怎么把你原叔父灌得烂醉如泥!”回首又向原行简道:“起的平平,心不在焉,你今日输定了!”
二人把酒赋诗,酣畅淋漓。眼看一壶酒即将见底,这厢已有人端着温酒并几样点心,缓缓推门而入。郑雅言只道是幼子仑郎,朗声道:“来得正好,你原叔父刚作了好诗,快快记下,明日只怕忘了。”
那来人微微笑着,将酒并点心一样样摆在几上,温声道:“二位伯父定是又得佳句了,不妨说与侄儿,侄儿誊写出来,留与二位伯父来日细玩。”
郑雅言怔了半晌方道:“哦,是告儿啊。仑郎这孩子玩性越发大了,单支使他告哥哥出来。”
“伯父莫嗔怪,仑郎有点着凉,侄儿让他先睡下了。”被称作告儿的少年一边答话,一边点燃灯烛,室内霎时明朗起来。
原行简这才注意到轩窗早已被关上,隔着窗纱隐约可见撒盐纷纷。少年又添了些炭火在炉中,细小的火星劈啪作响,映着一室红光,更添几分暖意。
“你这侄儿倒心细。”原行简颇欣赏地打量着少年道:“今年可有二十了?”“过了年便加冠。”少年恭敬答道。原行简又与他闲话一番,少年相貌温润,言辞得体,又颇具才华,甚得原行简欢心。郑雅言却反常地默然,只盯着少年发怔,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难以捉摸。原行简佯作不察,开起了玩笑:“老郑啊老郑,你这又是儿子又是侄儿的,明欺我膝下寂寞不是?”
“这有什么急的?”郑雅言显然是又来了精神。“满洛阳城的姑娘,哪个嫌弃你原少傅?信我一句,一二年间,保准你满堂的白胖小子。”
原行简反唇相讥:“好你个郑雅言,当着晚辈的面也口没遮拦,不怕人议论你为老不尊?”
少年见状亦笑道:“原伯父这是赶我走呐。”言毕向郑雅言一礼,接着道:“侄儿就不打扰了,二位伯父有需要只管唤一声。”
郑雅言温声道:“别信你原伯父胡诌。只管去罢,顺便叫人打扫出一间客房来。你温书也别熬太晚,横竖身子要紧。”
少年又行一礼道:“是。多谢伯父关怀,侄儿告退。”
待到少年走远,原行简方道:“你这个侄儿真是不错。听他说明年就进京投考?这样年轻,功名且不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