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降临，穆天语看不清应婉儿的表情，只能听到她非常柔和的声音，想必她心情也很不错。又是一阵夜风，风里满是道观内花木的香味，穆天语能感到应婉儿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们会追上来诛灭我的九族吗？”

“不会的。”应婉儿听着风里的声音，随口说，“他们抓走了那个货郎，因为他没能看守好惊雷阵的逃犯。唉，那个货郎蛮惨的，他本来是个普通的胡人，一直考一直考，考了五六年，好不容易才通过考试，得到仙位，今年就出了这种事。要是不被开除仙籍，恐怕也要坐一辈子的冷板凳了吧。”

穆天语感到一阵不舒服，他从来没想过，去集市买个昂贵的黄鼠狼而已，竟会影响到别人费尽心力改变的人生。

应婉儿似乎察觉到他的变化，安抚地说：“就算是冷板凳，也是个仙人，比你肯定还是好得多。”

穆天语并不太相信，不过他不想和应婉儿争执这些。两人默默地走了一会儿，这次她的步速变得正常了，和寻常女子闲庭信步并没有什么两样。月光朦胧，只见应婉儿不停地摆弄着垂到胸前的一缕长发。

忍不了诡异的寂寞，穆天语首先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殷策？”

应婉儿侧着头想了想，正好路过一团昏黄的灯笼，蜡烛短暂地照亮了她的眼睛。“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他欠了我哥哥一个人情。”

又是人情。穆天语忍不住问：“你们总是把人情挂在嘴边，这个人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应婉儿转头看着他，灯笼的光在她脑后暗下去，俏脸恢复到夜里的模糊样子。“等你考上了，就会明白吧。”她悠悠地说，“人情，是一种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

“现在殷策又欠了你的人情了。”穆天语说。

应婉儿噗嗤一笑，说：“谁说不是呢。就是这样你欠我，我欠你，才能一直产生纠葛呀。如果还清人情，两不相欠，那也就没有欠人情的必要了。”

穆天语不太明白她的逻辑，忽然间福至心灵，问道：“你是不是，嗯，不是凡人？你，是个仙女吧？”

应婉儿又是轻声一笑，说：“想当仙女，必须得通过考试才行呢。不过我爸爸妈妈都不是凡人。”

这就说得通了，怪不得她花钱如流水，原来她比皇亲国戚更高级，是个小仙女，仙人对银子能有什么概念呢？穆天语默默地点头，很多问题涌到嘴边，比如爸爸妈妈究竟是什么仙位，你究竟多大了，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说法是不是真的。他又觉得问这些问题属于交浅言深，就算问了，应婉儿也不一定会回答他。

想到刚才的雷电和仙君威仪，一种豪情充斥在穆天语心间。他仰起头，让阵阵夜风吹鼓他的袍子，四肢百骸一阵舒爽轻松。“等我考上了，我也不做人了。我也要随随便便花几千两银子，搞个雷电阵，看谁不顺眼就劈死他！”

应婉儿且笑且叹，说：“那你一定是个霸道的仙君。”

两人渐渐走远了，黑暗中，谁也没有留意，谁也不可能留意，空无一人的集市里，碎裂的困龙檀木原地动了动，滚了一周，像是有个庞然大物在地下苏醒，懒洋洋地翻转了身躯。

——

第二日惊雷阵的消息暗中传遍了辅导机构，每个人都在偷偷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穆天语作为当事人，尽力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正襟危坐，埋首书中，反正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应婉儿早上到了学堂，看到书本满是灰尘，淡淡地横了穆天语一眼。穆天语顿时感到狼狈，虽说他昨天尽力地打扫了，但他是个男人，而且是男人里不善家务的类型，因此他自以为做了很多努力，在应婉儿眼里看来，还是一片灰堆。

应婉儿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方丝绸绣花的手帕，浸湿了水，一点点将桌子拭抹干净。那两人远远看见应婉儿一次一次去浸湿手帕抹桌子，一张一张抖净书本纸张里的灰尘，对穆天语投以仇恨的眼神。

穆天语只当没有看到，内心做好了十分的应战打算。有了昨晚的经历，他忽然不觉得天蛇有什么稀奇。天蛇再有本事，也不过小手指粗细，怎么能和震惊百里的惊雷阵相比？他都能从惊雷阵下逃生，对付区区天蛇，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穆天语还是每天早上去晨跑，道观的每一堵青墙，每一片碧瓦，都像是有个赵芊灵。他故意在墙边站立，仰望着一枝出墙开放的花枝。如果赵芊灵还在墙里，一定会偷偷笑他傻，可是他没有再偷偷地笑出声。

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果应婉儿是他头上的神明，一定知道那天晚上他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想挥金如土、想劈死谁就劈死谁，只是他熊熊喷发的成仙动力中一个渺小的部分。真正巨大的动力是他想再次见到赵芊灵，想更长时间地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赵芊灵一定是个神仙，神仙的寿命是漫长的，凡人的寿命是短暂的，为了不让昙花一现的相遇就此枯萎，他只能拼了命地去当一个神仙。

三天来，他再也没有听见赵芊灵的笑声，而考试越来越近，更漏和沙漏轮番调转，沙子不断地流泻而下，终于，第二天就是正式的资格考试，他能不能再见到赵芊灵，全凭第二天他能否超常发挥，杀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