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勇收到他的眼神,恨铁不成钢的给他打圆场:“大晖姓江的这么多,或许真弄错了不是。”
只是这话他说出去自己都不信,更何况面前这个人是江斟的亲爹。
江斟亲爹沉着气看了一圈铁铺,目光在陈延的身上定了定,再落回到江斟的脸上:“你是不是哪天还准备自己上那台子,我告诉你江斟,这两千两我就得给你买个提醒,若哪天我看见你上了那台子,我直接取了你的姓,让你滚出江家好好跟着别人学打铁。”
陈延撇了撇嘴,眉毛一挑的想自己又招惹到了谁。
“都消消火,这话谁也别往心里去。”顾勇压着自己的脾气,硬着头皮两边劝。
江旭日不知是气到了顶点,还是突然看开了,那明晃晃的春宫秘闻倒让他一点点冷静了下来。
他的眼神从满是怒气变到极冷极沉,带着消解不开的失望:“你来这儿就看这种东西?”
江斟缓缓把手里的书合上,迎上江旭日的眼神:“大道至简,道理要慢慢悟。”
江旭日就这么看了江斟片刻,千百种情绪挤在眼里,又被他一种一种缓缓压下去。
顾勇这会儿才真着急了起来对江斟说:“赶紧把那书放下先回江府。”
“你管他。”
江旭日低声落下这么一句话,直接转身踏出了门。
顾勇一个头两个大的看了一眼江斟,对着江斟打了个回去的手势,转身先跟着江旭日出门。
铁铺里瞬间静了下来,江斟面上也是一派镇静,非得仔仔细细的浑身上下看一遍,才能发现他手指轻轻的发着颤。
陈延毫不心疼的把手里话本往炉火里一扔,不冷不热的看了眼他:“你这是和你爹一年没聊过三句话吧?”
“自家事不牢便宜师父费心了。”江斟把书“啪”的一声扔在桌子上,“我先回江府看看情况,下次再来可能又是瘸着腿的。”
陈延从他这句话里竟出奇的没有听出什么火气来:“你倒是还挺自在。”
江斟笑了一声道:“混蛋废物一样的儿子,不让自己自在一点,还让不让人活了。”
江旭日走在路上,恨不得在三伏天里将身边的人都冻成冰坨。
他去王都那边的分局呆了几天,没探出什么横江的动静,倒是在金银榜上看见自己儿子的大名。
出息,天大的出息!整日里不思进取,连个自保的剑法都没有精通的,倒学会了这些不长脸的本事。
顾勇看着压抑着火气,去的却是苏二娘住的地方,一头雾水的问:“你往苏二娘那边去做什么,你心里有火,江斟心就没有火吗?”
“他能有什么火,我看他一天天恨不得把生出条尾巴摇到天上去。”
“当年他要去拜那老剑士学剑,你说那剑法太刚毅,不适合他学,然后你给他找了什么人,道士?他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你给他找个道士。”顾勇有时候觉得这两个人做什么父子,哪怕是做一对仇人也好,敌对久了或许都能有比这深的感情来,“当年江斟那屋子里被你弄了多少机关,结果你人一走,屋顶上还能找人来看着他,你这些年又把他当成什么,你像养物件似的养他,搁我这儿我早他娘跑得无影无踪。”
江旭日一言不发,沉着脸飞快的往苏二娘住的地方走去,顾勇说完倒是把自己气的不行,不再说话的跟着他走了一路。
等走了大半天,才走到了苏二娘那块在荒郊的宅院,白天也没有关门的习惯,此刻大门敞着,从外面到里面除了中间的一条道,全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
临到门前,江旭日却突然在门槛前停下了脚步,双眼盯着顾勇的双眼,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劈出来,粗哑到有些难听:“我要的是他活命,要的是我的儿子以后能在这世道里活下去。”
顾勇跟了一路劝了一路,到头来劈头盖脸的被说了这样两句,顿时也不想再劝下去。
“行,我们都是外人。”他本来也不是脾气好的人,这一会儿也实在没了耐心,“那你现在来这儿发什么神经?”
江旭日压着火气往里喊了一声:“苏二。”
里面苏二娘正在屋里琢磨个药方,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走出来。
她还没开口,就听见江旭日一脸沉着声问她:“放在你那儿的孩子呢?”
这语气听着不像是来安顿那孩子的,倒像是讨命来的,苏二娘看了眼顾勇:“这人怎么刚回来,就一身的火气,白坤那边怎么说的?”
“横江那边反正不清楚,找了个兵部那边的人喝酒,也都是说几句官话。只知道了王都最近想安排人进各大剑庄。”顾勇咬着牙说。
“往剑庄里安人?”苏二娘还真是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王都那群人现在是彻底疯了吗,官场掺和什么江湖百姓的事,剑庄安人,那镖局呢?这镖头带着这一脸……”
苏二娘看了一眼江旭日,猛的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江旭日见她不继续往下说了,指了指屋里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苏二娘想起那孩子,瞬间觉得头疼,头疼过后又觉得自己该佩服那孩子的身子骨:“我瞧着能活个长命百岁,躺了几天我还以为他一直没醒过,结果前几天还能趁着傍晚逃了出去。”
江旭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逃了?”
苏二娘也觉得自己像是在说什么空话:“还好那天下大雨,加上浑身的伤走不了多远,才让我给寻了回来,不管和他说什么,看着都像觉得我们也是想害他。”
也不知道这个岁数的孩子,戒备心怎么能生的那般厚。
江旭日握紧双手再松开,听见寻了回来后,缓缓吐了口浊气道:“找到了就好,把这孩子交给我就行,我养他。”
“你养?”
“你养个啥?”
苏二娘和顾勇都觉得这人去一趟王都把脑子给撞坏了。
江旭日沉下脸,吐字分外清楚:“告诉镖局,无论看见的没看见,都管好自己的嘴,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儿子,是我在大漠的风流债。”
顾勇现在还能大抵明白江斟,却是彻底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这个岁数的孩子你养个屁!这孩子来历你清楚吗?身后有没有牵扯到大漠什么门派?又领不领你的这个情。”
苏二娘这时倒也反常的念起江斟的好:“朱礼原前些日子不过随意一说,当时你不也直接损了他一道,再说江斟是个聪明人,你不清不楚带回去恶孩子,他能信吗?”
“他信不信由他,我做不做由我。”江旭日抬头盯着苏二娘的双眼:“王都那边看着就像是要出什么事,要是来年刮到边境,我总要让他活下去。他那一身经脉经不起多烈的刀剑之气,我不能让他把自己的命搭在那些东西上,哪怕我只能拉住他一点,如今我也不得不试试。”
顾勇一时间不知道那个天天往赌坊里去的孩子是个赌徒,还是他这个爹更像一个赌徒。
苏二娘跟着静了半晌,忽的挤出一个笑来,脸上的长疤因为这笑变得更加扭曲:“你可别怪我们没提醒,大漠的孩子都是跟着狼养大的,养的不熟是常事,养的熟才是天地都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