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宝玉摔玉的风波刚刚平息,奶娘来问黛玉房舍,贾母思索了一下,说:“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把林姑娘暂安置在碧纱厨里。等春天再给他们俩分开收拾屋子。”
那宝玉真有几分忍性,居然还能插口,说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绝不会扰了妹妹的安静,何苦再挪出去搅了老祖宗的清净。”
贾母一手揽过宝玉,又转头看向黛玉,点头道:“也罢了,那就等过了残冬再给你们收拾,另作一番安置罢。”
听如此说,宝玉自是喜之不尽,黛玉则眉尖深蹙,一声儿不答应。
对此,贾母只作不闻,让凤姐张罗了锦被缎褥之类,再看黛玉带的人都不妥当,老的极老、小的极小,便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小丫头名唤鹦哥的与了黛玉,贴身照管。
是晚,外面大床上的宝玉已熟睡,里面的黛玉却夜不成寐。
朦胧的月光从菱格子窗里洒进来,在地上筛成了一片斑驳的白影。
她一人枯坐,瞅着窗外的月色迷离,心想:今儿才来了,就惹出这些风波。幸好是他摔了我的玉,要是倒了个儿,依外祖母的溺爱,还不知闹得如何田地,难免要连累了我。
思绪一时间再转至扬州家中,想到自己和老父分隔两地,却都是一样苦寂,感叹人世无常,那眼泪银线似的滴下来,呆呆的出神。
黛玉正盯着地上发怔,见影子猛然晃了一晃,她惊得抬起脸,不妨撞上了一双修长俊雅的眉目,真叫个心花怒放,忙唤道:“天君——”
灵枢轻嘘了一声,挥手施展了个障眼法,才悄悄的问:“如今换了个地方,一切可还习惯?”
小姑娘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攥住他的衣角,将入贾府以来的境况和宝玉的行状,一五一十细细的告诉了一遍。
末了,语意里实有三分委屈,眸子犹如蒙着水汽,湿漉漉的盯着他:“说来,还有一件烦心事。旁的不去理会就罢了,外祖母将我安置在这碧纱厨,外头还住着一个表兄,寝食起坐,到底男女有别。”
灵枢听了,不觉若有所思,沉吟道:“别着急,这事我自会替你周全。我今日来,是想你一人客居于此,难免思家心切。”
其实,此话并非实情。
盖因灵枢心中有愧,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次次设想:当初自己答应要治她的母亲,最终贾氏还是咽气过世。按照命格簿中批示,再过两三年,林父迟早也要绝命,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她一无所有?
他一个无欲无求的神圣,自小在玉帝的身边,耳濡目染的都是些天规玉律,见了无数逆天行之的下场,又有五百年前唯一一次的错手,才养成了而今的孤僻性子。
可即使再孤僻,但并非完全泯了心。因为天道难违,就要他对小绛珠袖手以观,却是做不到。
一低头,见黛玉还在淌眼抹泪,他不自禁抬起手来,替她拭泪,大叹:“从前浇灌的仙露,现在都成了眼泪,被你哭尽了。”
黛玉虽然听不懂他的话,还是眨了眨眼睛,把泪意憋了回去。
手指碰到她的一霎那,黛玉只觉灵枢的冰凉一些,与常人也没差多少,忖道:“刚才说的男女之别,若搁在天君身上,好像就没什么了。其实我向着他,也是人之常理,他本来是神仙人物,又是待我极好的哥哥,旁人都要置后,岂是那宝玉能比的。”
这么想来,小姑娘心情更加舒畅,嘴角不由扬了起来,终于为自己的偏袒之心找到了明堂正道的缘由,并且越想越觉得有理。
灵枢看她破涕为笑,才放下心来,方叮嘱:“你一人在这儿,倘或受欺负,别闷在心里,也不必与那些人计较。”黛玉笑着点头,连忙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