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都后, 除林海私下应诏进宫外, 父女俩一应起居皆在别馆。

别馆原为前朝宰相的私家林苑, 园中多植梧桐、白皮松、修竹等，嘉树茁荣而佳卉玲珑，奇石嶙峋而清溪通幽, 连前楼后厅、风亭月榭修缮得无一不宏丽轩举。

这处居所布置得相当典雅，内部的一饮一器俱是雕琢，素来得当今喜爱，此番能拨给林海暂住，足见天子的荣宠和恩遇。

六王来时, 林海正在可亭中吃茶少歇，看黛玉蒙着眼练耳力。那边灵枢半倚廊柱, 旁边有一株甚健壮的木樨, 指风一弹就有一枚叶片飞去，黛玉侧头疾让，步法轻纵灵巧。

她跟随灵枢学剑已是第五个年头。从起初的苦不堪言, 及至渐入佳境, 少说也用了两三年的光阴，慢慢的身子也调理得好了, 连人参养荣丸等都断了一年不曾吃过。

这五年来，黛玉不仅仅身体有好转，剑法也大有进益。她虽在闺阁中, 除了灵枢外未尝与人对招, 不过凭借剑法之精妙, 不说当个武林侠女，对付宵小却绰绰有余。

尽管隔得太远，只听见衣衫娑动的沙响，六王也禁不住望去。

灵枢察觉到有旁人的视线，眉心拢起，停了手中的动作：“徒儿，你先去。”说着，最后一枚叶子恰好割开了遮眼的布巾，瞬间露出了一张明秀的容颜。

下一刻，果见林福忙忙的启禀。目送少女的倩影远离，直至完全掩映于树影下，灵枢方对林海道：“既是朝中人，恕贫道也不奉陪了。”话未完，纵身一跃，早没了踪影。

一句话噎在喉咙间，看着树晃叶摇，林海由不得抑郁了：看俊道长和乖玉儿练剑多好，老夫难道就愿意去应酬六王么？

无奈之下，林大人少不得搁盏罢饮，即刻在内迎出来，挤出一丝笑容：“六王莅临，下官未及相迎，还望恕罪。”

茶果献上后，这里二人客套了些闲话。六王点看了一圈屋中摆设，满面带笑的说道：“每回收到如海的折子，圣上总要念叨两句。这次你奉旨入都，一早便命本王来收拾别馆，可见陛下对你的不同了。”

林海听了，忙起身向东面遥遥长揖，似有无限的动容：“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厚恩信重，此生难以回报一二。”

六王不过莞尔，突兀的说起其他：“圣上的七十大寿，内交皇后娘娘主张，外由本王来操办。这次又有别于以往，不仅有各地官员奔赴贺寿，还有外国使节纷至沓来，故而协理此等盛会，稍有差池就不堪设想，真叫本王高兴之余，更有惶恐。”

林海不动声色，已经猜着几分来意。近年太子失势，六王在朝中颇为得意，皇上的万寿节都交给他，只怕不久之后，太子之位易主的消息就会喧嚣尘上。这样的好机会，以六王的经营和才干，自然会上十二分的心，务必要办得完美无缺，才好独得圣心。

只不过，他突然提起外国使臣，是何原因？

“茜香女国、莎车、乌孙等均有献礼，这都还罢了。唯有真真国，却是不同寻常。”话至一半，六王有意的停顿，添了三分凝肃，“真真的一行百余人，不但声势浩大的入京，引得百姓万头攒动，争观奇景，还携来无数珍奇异宝，礼单之冗长丰厚，连本王都不得不为之侧目。”

能让当朝王侯为之警惕的，恐怕真真国献上的宝物，着实非比寻常了。

林海越听越惑，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说道：“真真并非我朝属国，近年来也无战事，一向井水不犯，怎的突如其来的恭贺？依下官愚见，这些重礼的背后恐怕另有图谋。”

六王一颔首，微微冷哼：“还能如何，这等蛮夷不过是炫耀国力。据闻，真真人强于海战，男女老幼皆佩弯刀，在西海沿子雄踞日久，以蛮力霸凌沿海诸国，名为通商，实为掠夺。这次借贺寿的名头前来东土，一则请求与吾朝商旅互通，边域自由，二来也是试探虚实。”

见林海听得入神，六王忽而盯着他的双眼：“如今，真真国主的国还在本王手中，等万寿节过后再呈御览也不迟，只是还有一桩疑难却拖不得了——”

林海聆听到此，忍不住相问：“究竟何事让王爷悬心？”

六王眺望了一眼窗外，却答非所问：“方才在厅上小坐，好像听到有人声，可是灵枢道长随如海来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