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浣在即, 为贺当今的万寿节, 举宫欢宴不歇, 真是灯火争辉,人气香烟,不可名状。
只不过最受人瞩目的, 还是今日安排的两国比试。
此番出于助兴的考量,特在太液池的南岛上新造了一方阔台,高达十丈有余,四面以绿水环绕,池岸的花树尽数砍伐, 高台四周一览无余。
吾朝道师与真真国法王论道对垒,不止满朝文武严阵以待, 更引得京城百姓尽出, 沿着长安街的北路堵得里外三层,全是来看今天的比武。
当下宫中正门俱已大开,比武台上焚着斗香, 彩缕招展, 随后又是两列兵甲齐出,将高台东面的一座雅楼圈围封护。这座观景楼的位置绝佳, 台上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眼,甚至楼中还备了西洋望远镜,专供天子与王侯重臣的观赏之所。
红墙之外人群密匝嘈杂, 伸长了脖子张望, 还有好事者不时的啸叫哄笑。在人声鼎沸中忽闻一阵悠扬乐声, 左右各名少女翩然行来,手中各抱一样乐器,长短形状俱不一,吹得曲子与中原大异,空灵中透出一丝诡谲,众人都觉听得毛发倒竖。
这些少女的妆扮亦与中土大相径庭,身上穿着锁子甲洋锦袄袖,一头灿亮的黄发随风飘飘,满头缀着猫儿眼、祖母绿等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古怪的是,她们的额头都绘着鲜红的莲纹,面容却显得苍白异常,几无人色。
十六名女子分占四角,随着演奏的音韵猛地变调,一个身披金丝织袈裟的僧人缓步而出,手执一柄精美绝伦的锡杖,正是真真教主火莲法王。
相较于火莲法王的排场,灵枢就寒酸了许多,甚至无人注意到他何时出现的,好像眨眼的功夫里,司礼官儿身边就添了个道衣青年。
簇拥的百姓在惊诧之下,无不竭力的眺望,时不时的指点品评一番。
一个是功力深厚的得道高僧,一个是脸嫩俊俏的年轻道长,看着就似乎胜负已分。
此次的比试由六王亲自主持,天子御驾亲临,世族百官敬陪,盛况空前。与百姓的瞧热闹不同,显贵均以受邀为荣,本身便极是体面而光彩,因此谁都不肯轻怠,很是打扮一番,楼中入眼的一片金翠明灿,宝光辉煌。
观景楼的一间雅厢里,隔着轻薄的纱障,从灵枢甫一现身起,黛玉顿时凝住了目光。
林海同样探着头打量,一偏头见女儿浅咬樱唇,手里的丝帕都揪得发皱,摸着胡子取笑:“玉儿作甚么如此紧张?难道还信不过你师父的能耐。”
黛玉连调侃之意都未觉,只见葱管似的玉指遥遥一点:“父亲请看,那位法王深目凸鼻,顶门微陷,肌肤间光泽泛亮,乃是瑜伽密乘高手之兆。”
跟着灵枢学武以后,黛玉凭自己的博闻强识,粗通了不少门派的武学招式,尽管不一定会使,与普通人比起,还是能看出许多的门道来。
林海仔细一瞧,果然如此,这下颇开始悬心了:“依玉儿所知,道长的剑法可能敌得过这瑜……什么来着?”
“师父的剑法冠绝天下。”真轮到林海质疑时,黛玉反而扬起了脸,神气中带着一股骄傲,“一介凡俗怎能与师父相比?”
看着女儿崇慕的眼神,林海早已习以为常了。这五年的平安顺遂,让林大人的心境格外平和,一心扑在外务和天伦之乐。再者,父女俩与道长又是朝夕相处,像他这样洒脱俊逸,神功盖世的奇男子,得自己弟子的敬重,也是稀松平常。
正待开言,一阵锣鼓响彻云霄,意味着比试将拉开序幕,方才还熙攘的人群立刻静了一瞬,万众的视线汇聚于一方高台上。
台下,司礼官在介绍比试内容,一僧一道分立边沿两侧,先向天子躬身一揖,再互相行了一礼,默等一车子的大礼套话结束。
灵枢究竟连什么话也没听见,对手的脸面也没去看,垂眸见底下乌泱泱的人头,又逐一的扫视观景楼上,最终定在一处微起的纱障,牵了牵嘴角。
与之对峙的法王,却一直怒目盯着道衣青年,丝毫不肯懈怠。
原来,就在一早的文试上,法王被当中削了颜面,正隐忍不发。所谓文试,无非论道辩法,两个时辰前设立文华殿上,由当朝大学士张彦主持,聚集了百官、道门、沙门名仕百余人,清通观观主、智藏寺方丈等都应邀旁听,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隆重。
火莲教的教义吸纳了小乘佛教与真真本土的旧教,在显教上极为注重辩经和翻译,因第二代法王被封为帝师,尊封为真真的国教。
不仅如此,教中经常召集辩驳,所以在论经一事上,法王有绝对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