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全然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不过他心眼远比灵枢更多, 便疑是黛玉诈他, 遂勉作镇定之态:“你说什么, 我怎的听不明白?”
“尽管你竭力学女子走路, 却改不过步子大小,且看人昂然直视, 不知避讳。还有身上的道袍,咱们穿衣历来皆右衽,但你的前襟向左掩, 也是大大的不对。”
黛玉向他白了一眼, 甚为不以为然:“何况师父生性安静,哪怕师出同门,决计不会与女子亲近——”她没有再说下去, 微微冷笑起来。
初时,黛玉也曾一下子被砸得哑口无言。不过她素来聪明机智, 将前后之事略串在一块, 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尤其她熟习灵枢的性格, 且知他原是天上的神仙, 好端端的怎会冒出一个劳什子师妹来,司命又表现得太过急功近利, 反而露出了破绽。
听黛玉谈得一针见血,司命星君登时愣住, 显是没料到她的眼光锐利, 随即笑了笑:“好妮子, 果真聪明伶俐,小仙乃是南斗六星君之一的司命宫。”说着,徐徐现了本相,原是一位面貌亲和的仙官儿。
黛玉见他变了形貌,等于是承认有意欺瞒,倒把小嘴一扁:“我与仙官初次相见,不知哪里有所得罪,为何言语中似怀有别意。”说至这里,轻轻叹了口气,“难道仙官是想提点,让我与师父保持些距离,或是让师父尽早返回天庭去么?”
司命星君的心中事乍然给她说破,不禁更为骇异。这件事他只和灵枢谈及,又觉得与她一个小姑娘说,真有万般的难以启齿,只得强颜笑道:“小妮子莫多心。小仙与灵枢相识日久,惟恐他在人间耽搁太长,玉帝会有降罪,故而来叫他知轻重。”
黛玉却打量了司命两眼,瞧他满面的机警之色,心下已知不过是拿一虚言来搪塞,不觉目含清愁:“你们当神仙的事儿,我其实一丁点不想知道。只是在心目中,他就是我的师父,不论何时何地也拆不得、分不散的,再来多少个美貌的道姑试探,我也断不会疑他。”
司命听她的口吻温暖又极坚毅,眼眶里含着晶莹的泪光,也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叹息道:“并非是小仙有心瞒你,许多事说多了就是泄露天机。”
对于这件事,其实司命自己也大有为难。一方面,他一直在替灵枢向玉帝隐瞒,另一方面他也放心不下,恐怕灵枢真的思凡下界,闹得两头为难,倒不知该不该劝了。
转念一想到灵枢不仅为她篡改生死簿,还滞留人间不回,偏生他不能对一少女吐露,又隐隐的有些担忧,心道:“他为了能保你安乐,实在已破了诸多规条。倘若最终未历那一劫倒还罢了,若真如预言所示,他为劫数所伤,只怕那人不肯轻饶。”
黛玉见他脸色变了又变,正要启口再说,忽见司命一个轻飘飘的转身,竟然径直去了,只留下了一句渺然的话音:“算啦,你们两个好自为之,我不再扮那大棒子就是!”
听他如此说,黛玉知晓他是不会再与自己为难,可对“扮那大棒子”五个字确是不解其故,反复思量着:“他扮装的明明是道姑,怎的又是什么大棒子?”
对于司命的行踪不定,灵枢是见怪不怪了,更没去问黛玉两人的对话。在他眼中,小绛珠是天上地下最纯洁善良的女孩子,必然是司命挑衅不成,自己羞愧而去了,那里想得到只要他不在场的时候,黛玉分明最是个牙尖嘴利的,反把司命堵得一句话没有呢?
次日不过晌午,天色渐渐变幻,不大一会便乌云低压,一阵瓢泼大雨顷刻见落下,如同在天际悬挂了一面巨大的水帘。
枯井和池塘重新蓄满了水,千里的赤地仿佛渴了许久,在拼命的汲取水分,被浇得泥泞不堪。京郊的百姓如疯了一般,冲入其中拿手接着一捧捧的雨水,泼在脸上,饮入口内,一片欢欣鼓舞之色,触怒散花菩萨的惩戒一夕间破除,连对忠王府的怨愤也似被雨水冲刷得淡了。
忠王爷对灵枢自然是谢不释口,非但邀他们师徒在中秋时,一道上七凤楼赏月,更神秘的笑道:“那日来的并不是寻常人物,道长贵为国师,小王才可顺水推舟的一邀,否则借十个胆子也不敢的。”
因此,黛玉料定是当今会来楼内赏月,且留上了心,晚上向林海问道:“父亲,中秋节将至,今年宫中的宴席要摆到京郊去么?”
林海顿时愕然,反问她:“你从哪里听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