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快到王夫人处时,史湘云忽而拍了一下额头, 作出一副恍然的模样, 向薛宝钗笑说:“对了宝姐姐, 我思来想去, 终归觉得不妥当。大家都知道,我与袭人一直处的好, 如果这时候过去,反叫太太生气,不妨姐姐先过去, 我想着还是去看看爱哥哥罢。”
宝钗尽管对她临时的变卦奇怪, 不过宝钗对湘云素无戒备,便笑道:“那也好。姨娘这里由我去劝劝,你且先瞧一眼宝兄弟如何了, 一会再去看老太太。”
湘云点点头,与宝钗告别以后, 却故意的绕了一条远道, 特地觅了一僻静之所, 独自坐在荷花池畔的石墩上, 呆呆的出了一回神。
一想到宝钗刚刚的神情,湘云就觉得后脊骨一阵发毛。她一直寄人篱下惯了, 最会察言观色,谈起袭人如果寻死的话题时, 宝钗语气的凉薄和无所谓, 让湘云真有十分的震动。
她本来也不是个愚笨的人, 禁不住再拿黛玉作了一番比较,虽然黛玉口角锋芒,不肯饶人,但她倒并不主动来惹事,况且在水亭里喝她的一言,其实也是为了她好。
如此深想,难道竟是自己素日在宝钗身上的心都用错了?
刚想着,只见翠缕走过来,一脸着急慌忙的,口内嚷道:“姑娘到哪里去了,可叫我一通好找。”
谁知,湘云竟一言不发,再问她还是一声不答,翠缕深以为异:“这是怎么了呀?”
湘云往左右两旁一看,见无人,方悄悄的招她近前些:“也没什么。只是刚听了两句话,突然觉得自个儿真是傻。”
翠缕听了,更是疑惑不解:“姑娘这么聪明的人,到底为的什么。”
湘云见问,却长叹了一口气:“人心隔肚皮,以貌取人,这两样市俗的俚语都悟不透,还说什么聪明呢,实在有愧才是。”
翠缕从觉得她话中有话,一时联想到袭人的身上,便提起来,因问道:“姑娘可是为的袭人?”
“是,也不是。”湘云垂下眼,平日里的少不更事顿时不见,仿佛一瞬间就换了个人一般,含含糊糊的说:“本来,我以为只管抓着一个,不和另一个好,就不会显得一个人孤零零。我呀,说得好听些是侯门贵女,其实谁不知道其实父母双亡,全都仰仗叔婶过日子,半点由不得自己呢。”
翠缕见她将掉泪起来,不禁也有些酸心,忙低声的劝道:“好端端的,如何伤心起来。在这里,我看老太太、二少爷对姑娘都亲厚,连几位姑娘也待你好,还有薛姑娘也——”
说着,翠缕恰好猛一抬头,看见湘云沉下脸来,且拢起了眉心:“所以说,有什么主子也有什么奴婢。我是个糊涂东西,你也好不到那儿去,袭人背地里是一个样子,难道宝姑娘就不能有另一种样子?看来,我们两个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
翠缕被她讲得糊里糊涂,听意思好像把薛姑娘和袭人归为了一类,隐约觉得不对劲,迟疑道:“姑娘不是一向与薛姑娘交好,不喜欢林姑娘么?”
湘云似有所感悟,从袖中拿出两张写着字的纸,看了看又撕了干净,摇头说:“什么好不好的呢,今日好,也难保明日不好,今日不好的,说不准又以为好了。”停顿了少许,她将手一撒开,让那纸屑随风吹扬了,一味的叹息:“既如此,我又何必作那起子小人,生出一些见不得人的心肠。”
黛玉自不知湘云那曲折的心思,她正与惜春、迎春谈起些作画的事,因问道:“你们可知有什么道观寺庙,不能让外人参拜,只受少数香火?”
迎春于这些上不通,反倒是惜春独有慧根,对参禅悟道十分笃信,听了“嗳呀”一声,笑问:“林姐姐莫非真要当女冠去?如果是这样,在新造的园子里好像有一座庵,给你住的倒好了。”
黛玉见惜春神情憨玩,也由不得一笑:“好个糊涂的四丫头。我要真去当女冠,也不入你们的庵呀。”等省过神来,黛玉细细的咂摸出她话中的意思,又说:“府上还要造一座新园子?”
迎春先摆手,语音有些微的磕绊:“那里来的新园子,你听四妹妹浑说。”
惜春却不服气,把脸一扭,向她说道:“明明一起听见的,还装得像。就前几天在大老爷房里,琏二哥哥还在谈起,只不过咱们就听了一句半句,仿佛是为的接什么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