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晴了没两日,忽而一阵雨飒飒的浇下, 黛玉站在窗前向外一看, 只见雨水顺着竹梢蕉叶滴落, 发出轻灵的声响, 偶有秋风乍起,打湿了满地的金菊。
见这天阴的黑沉, 黛玉也没了趣味,一人斜倚在凉榻上,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 却是《搜神记, 有《吴王小女、《董永等篇。这本志怪册子,是她随着灵枢逛时买的,因里面有神仙变幻, 又有精灵物怪,与一般的大相径庭, 辞藻也曲尽雅致, 读着颇有滋味。
不想刚翻开一页, 院外就有嘈杂的人声传来。不一会, 又见父亲一身穿戴齐整,匆忙忙的跟着两个太监模样的人走了, 遂知是宫里来的人。
外间雨声淅沥,下得越发紧了, 黛玉听着听着便觉神思困乏, 掩下又一个哈欠后, 终于忍不住闭眼睡了。
却说这里梦正深酣,恍惚间好像来到了一个府邸,抬头一瞧,匾额上写着“荣国府”三字。黛玉满腹的奇怪,荡悠悠飘到了院里,才踏进贾母的屋子里,就被七个女子扯住,左一句右一句的,耳边不住地嗡嗡:“你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木,皆是和我们家姑娘一样,拿什么来抵!”语气中,好像她欠了他们家许多债似的。
黛玉心中不快,连忙想要摆脱这起子怪人,却发现自己一点使不上劲,连嘴巴张开也发不出声儿,真是把人急得个团团转。
突然场景一转,有个似她模样的少女也歪在榻上,看一些少年离别的诗词,一面看一面泪流不止,黛玉不禁心有所感,直觉这一幕熟稔得很,一时同发悲感,也流下泪来。
方欲喊她“别哭了”,忽觉有什么冰凉之物碰在面颊上,好像是在给她抹泪,那人的指尖轻轻巧巧的,都是一触即收,复又听到叹息:“怎么连做梦都要哭。”语音顿了顿,仿佛犹豫了一下,又自语:“难道当年我浇错了甘露,全浇在她的小脑袋瓜里?”
黛玉总以为这句话是骂人,一气之下便使劲睁开眼,正对上灵枢那张秀若兰芷的脸孔,问她:“徒儿做的什么梦,怎么哭了。”
经他一提,黛玉连脸红都忘了,回想了一番刚才的梦,又是零碎又是混乱,便摇头道:“只是梦见一个可怜女子在哭,一时心有感触罢了。父亲又进宫去了?”
灵枢回手向桌上拿起一杯茶,原本冰冷的茶,被他一拿就升腾起了一丝热气,递与黛玉道:“快寒露的天了,别贪凉,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说话。”
黛玉听了便笑起来,随过来接了喝下两口,捧着茶回说:“我打量着,肯定为的七凤楼的事。那六皇子使的坏,叫钦天监构陷太子爷,当今怕是将信将疑,才把父亲召去。”不知想到什么,黛玉又点头叹气:“往常我看了几本说前朝的,比如中了离间计自缢的那位,真不解这般浅显的计谋如何能得逞。到了而今……才明白不管计策再拙劣,这人总归逃不开贪嗔痴三毒,正是既复杂又简单。”
灵枢见她说的感慨,却见他弯了下嘴角,含着一缕隐秘的笑:“你说的不错。如果是本来的太子,这一劫他可能措手不及;不过现在的话,如果还无力挣脱,林大人也无谓去襄助一二了。”
“本来的太子?”黛玉听说,便知这话中大有文章,仰起头笑望向他:“听师父的口气,好像这位太子爷也不同寻常呀?”
灵枢一低头瞧她眼似秋水,笑靥如花,不觉微眯了眼眸,心胸格外舒畅,将其中的原故娓娓道来:“与一般人不同,他已经历世两次。我虽不知是何原因,不过既然经历过一次,还能跳进同一个坑里,可不就是个傻的了?”
或许是太早得知灵枢为仙君,黛玉对这类鬼神之事反而视作寻常,她只略想了一想就放下了,转而沉吟道:“难怪师父多次暗示父亲,太子有真龙之相。只不过,尽管他经历了两次,如果性格儿心智不便,也难说会不会再犯一次什么傻错,哪怕不是在同一个地方。”
以黛玉所见,并不认为历世两次就是免死牌,有些东西本质上不改,终归难改最后的结局。
灵枢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亦颔首:“你虑的也不无道理。我冷眼瞧着,这位太子的行事应有一番主张,无论如何,端看这次七凤楼一事的发展,林大人正好一观风向。”
至晚,等林海回到府上,三人在饭桌上说起此事时,却一脸的讳莫如深:“钦天监的推算出来了,说七凤楼之所以无故坍塌,实则是一祥瑞之兆。”
黛玉听说,由不得愕然:“哪里来的祥瑞?好好儿的楼就塌了,不是一团晦气就不错了。”
灵枢一直没说话,一边按住了黛玉的肩膀,让她等着林海继续往下说:“当今亦不能轻信,叫他细细的说明了。仿佛说凤啸九天本是祥瑞,这七暗含奇巧之意,只有楼宇一破方能得见凤凰破空而出……总之,掰扯得挺玄乎,洋洋洒洒的一大车子话,为父也没记得太全就是。”
闻言,黛玉忍不住把嘴一撇,冷笑道:“编了那么一大套的话,看来六王是准备了什么祥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