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诏踏入御房,林海双手笼袖, 低垂着眉目, 两鬓虽有零星的白, 却无损精明强干之气。他回报着连日来暗中查访的一切消息, 一面暗暗的观察上首的神情, 凝重里似乎还透着几许的疲倦。
皇帝一直在聆听他的话,忽而侧过头,问道:“所以说,七凤楼一事确实另有文章?”
“是有些……奇怪。”林海斟酌着用词, 不知是否该直接说破:“臣仔仔细细察看了一遍,除了粗石瓦砾以外, 并未挖掘到其他, 而且看倾塌的砖瓦数量明显较少。臣带了几个娴于此道的巧匠, 都认为参照七凤楼起的高度而言, 这些砖瓦并不足以支撑。”
言下之意十分明白,如果真是为了御览所造的景观楼, 楼中怎么可能除了泥瓦空无一物, 更不会平白少了那么多砖瓦。
铁青的脸上没有表情, 皇帝眼中几乎煞气毕现:“原来朕的好儿子, 从头到尾都造了一座假楼。恐怕是为掩人耳目, 拿那些瓦砾起了一层壳子, 再埋一块所谓的天外奇石, 就等着一环扣一环的来糊弄朕!”
说到最后三个字已经破音, 皇帝显然气结, 拄着拐子狠敲在大案上,发出沉闷的咚咚之声,林海敛容低头,一句话都没接。
“这奇石是假的,看来所谓的刻字一定也是作假,为的便是挑唆朕与太子的关系!”愤怒过后,皇帝咳得撕心裂肺,缓了一口气才露出冷笑:“老六的嫌疑自然最大,老三、老五平时和他走得近,也脱不得干系,朝上有不少人可能亦有牵扯,还要一并理清。”
面对天子盛怒,又牵扯皇家的隐秘,林海不知说什么好,索性只是一味的劝慰:“请陛下息怒,陛下乃万金之躯,若气伤身子,如何是好。”
身为天下至尊,骨肉至亲的残杀已见过太多,轮到自己的头上时,也不禁生出了一丝倦怠。转眸又扫过林海一眼,不自觉的微叹一声:“幸好,还有如海算得谨小慎微些,不至于冤枉了太子。”想起以前的往事,皇帝又是一脸的似叹非叹,“也是的,如果不是你这样的小心,恐怕早已折在江南,那里还能顺利回京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海心头一沉,些微的收拢了袖中的手臂,许久后才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走吧,跟朕去前朝看看。朕的这几个好儿子,今天又准备唱的哪一出大戏,让你我也开开眼界,瞧一瞧他们的演技何如。”
御房林海来过许多次,但从御房直接到宣政殿的路,却是第一次走,尤其还是跟在皇帝的依仗后,实在好大的威风。
进门以后,他按序站在玉阶下,等六部尚报了寥寥的几件事之后,这出明争暗斗的剧才正式拉开了序幕。
首先,太子呈报了近年南方的洪涝溃堤,多地年久失修,主张减免百姓的银赋,使其休养生息。当今在金銮宝座上,既然打定了主意,便故意寻了个由头,拿太子的折发作了两句,严厉的斥道:“……你身为一国储君,只知轻徭薄赋,不问国库空虚,那也是能力不济!”
责备来得毫无由头,大殿上一时间鸦雀无声,胆子大的都在偷眼看皇帝或太子,事不关己的就学林海一般,专心的研究起地下的青砖的纹路来。
尽管被骂的个稀里糊涂,太子依旧涵养绝佳,也不去与皇帝争辩半句,只是默默的退回一边。
紧接着,正在静谧之时,忽有一人出列半步,躬身向上首一揖,说道:“启禀陛下,儿臣有事要奏。”
一句话未完,林海不由的抬眼一瞧,果然是六王一党蠢蠢欲动,看来已经是按捺不住了。
皇帝仿佛并不意外,尽管对五王点了点头,视线却不动声色的掠过三王、六王两人,眼底蕴着一片寒意,等待着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没有注意到龙颜的变化,五王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而道:“儿臣要弹劾当朝太子,不忠不孝之罪,暗中行悖逆之事,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无疑于平地响起一个炸雷,大殿内立刻响起了嗡然的声音,不过众人又畏惧于天子威严,不敢继续私议,只以眼神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