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后,高一新生开始了正常的学习生活。
路放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儿,丝毫不受外界勤奋上进,认真听讲的学习氛围的影响。重点高中管手机管得严,他就把以前买的漫画拿来反复看,再不济也没有听课无聊。
不同于大部分青春期发育旺盛的男生着迷于日漫,路放看美漫,最喜欢邪恶之城——《sin city》,画风粗暴,线条粗狂,内容血腥暴力黄色一应俱全。他读小学还没那么叛逆的时候,家里人强迫他学了两年画画,所以他偶尔也会动笔对着漫画书上的人物画着解闷。
上课看书睡觉,下课走廊吹风,天天如此。
教学楼是u形设计,一共五层楼,高一的十个班在西侧,对面楼全是高二的,而高三狗独自用一栋楼。中间联通两栋楼的通道恰好是老师办公室。年级主任站在顶楼办公室窗前就能把整栋教学楼每一个教室尽收眼底,如同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君王。
高一八班在四楼,视野开阔。路放一下课就现在走廊上往对面楼看,无聊嘛,看什么都行。
这天,正好有一个班在大课间组织换位置。路放自然不会放过这来之不易的大热闹,他两条胳膊搭在护栏上,没骨头似的晃动,如同一条正在晒太阳的懒蛇。
那个班折腾了差不多十分钟,搬动课桌、书本的动静小了,换位置活动接近尾声。
诶,那第三排靠窗的人还挺眼熟。
路放微微踮起脚,伸长脖子定睛一瞧,果然是程敛。
上课铃响起,走廊上的人渐渐少了。路放又看了一会儿,确实那人是程敛无疑,遂满意地晃悠悠回了教室。
程敛靠窗坐了,以后下课多了个能看的东西,不错。
能看的东西,啧啧啧。路放还没回味过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坐了好一会儿,心情颇为不错。他在全班同学的朗朗读书声中翻开了上节课没看完的漫画。
程敛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桌上的杂物,抽出化学书,翻开。
窗外一线阳光柔柔地洒在走廊上,有风轻轻吹拂窗帘,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肩膀。
程敛摘下眼镜,用眼镜布轻轻擦拭,他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这个秋天真是温暖得不像话啊。
“程敛,把窗打开吧,我太久没晒过太阳了。”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病床上,女人的脸庞苍白而憔悴,手臂上的血管如同蜿蜒的花枝,清晰可见。
她明明还很年轻,好像一朵花恰好开在了它最好的年华,却只能惊艳一时,脆弱得不待风吹而自然凋落。
母亲走的时候,程敛才刚小学四年级,程薇在上幼儿园。
程薇是早产儿,出生时勉强有五斤重。而母亲在分娩时大出血,手术期间一共下达了三张病危通知书,几个医生紧急抢救了两天,终于留住了她一条命。
之后的几年,父亲忙于生意,不常着家,母亲得了产后抑郁症,没几年就走了。
“程敛抄笔记了!刚老师一直看你呢。”同桌一只手捅了捅程敛的手肘,低声提醒。
程敛浑身一悚,手里的眼镜已经擦得一尘不染,他抽回视线,戴好眼镜,开始抄笔记。
“路放,待会体育课呢,打球不?”
“走呗。”路放合上课外书,手脚伸直,伸了极为舒展的懒腰。他走出教室,边走边向对面三楼一个窗口看去。程敛正趴在桌上打瞌睡,教室里已经没多少人了,就剩下的几个女生围坐在一起,叽里呱啦地不知在聊什么。
“对面那几个班也上体育课?”路放指着程敛的教室问。
“嗯,这个点高一高二的七八班一块上,就一个老师管。体育课嘛,很潦草的,爱玩玩去……”那个约球的男生把球夹在咯吱窝下,兴冲冲地拽着路放的校服往楼梯口去,边走边催促:“赶紧的吧,待会场子该被人占了。”
体育课为啥程敛会趴在教室里不去?他是不是哪儿出问题了?
路放脑子里一串问号,他本来对篮球也没那么感兴趣,或者说,他对程敛更感兴趣。
从一开始,程敛就以一种什么情况都无悲无喜处变不惊的模样出现在路放跟前,活脱脱一尊佛!路放人生前十几年,从没碰到过这种类型的人,他想着,交个高冷点的朋友也不错。
交朋友嘛,就得关心他。
“你先去,我突然有点别的事。”路放还是站在栏杆旁没动,他冲那人摆摆手,转头继续盯着对面楼程敛趴着睡的后脑勺。
……
程敛趴着是趴着,却没睡,意识一直清醒着,许多支离破碎的记忆从脑海里蓦然闪过,又匆匆消失,浮光掠影般。欲伸手抓住一些,却只抓住一些细碎的流光。
他的呼吸一直被圈在手肘和课桌狭小的空间里,教室里很热,他懒得脱外套。这个动作维持得久了,他渐渐地满脸通红,浮现出一片湿湿热热的水雾。
“笃笃笃——”一阵敲玻璃的声音。
路放从对面楼绕过来,发现程敛还在趴着,教室里有几个女生在写作业,他不好直接走进去。
程敛一动不动。
路放又重复了一遍敲玻璃的动作。
程敛微微转动脑袋,面朝着教室里面,还是没抬头。
路放有点火了,妈的,他是死了吗?好歹吱一声啊!
他试着推开玻璃窗,没想到窗栓没上,一推就开了。
一阵微凉的秋风吹进来,程敛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儿有点冷,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头偏向风吹来的那一边,一只眼睛微眯着——
路放正保持着一个准备跨窗而入的动作,他双手撑在窗沿上,脸上是一种激动和不耐烦并存的奇异神色。
“有事?”程敛抬手摁住路放的胳膊,保持着侧头趴着的姿势,一只眼冷冷地盯着他。
路放立马就恢复了一个正常的趴在窗台的动作,他咧嘴干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事,顺路经过,来看看你。”
程敛的半张脸沉在阴影中,半张脸虽然见了光吹着风,那脸上滚烫的温度却始终没降下来。他现在其实不想见到任何人。
他静静地看着路放,他站在窗边挡住了阳光,正冲自己没心没肺地笑,一层淡淡的金粉洒在他自然卷的头发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温驯的金毛犬。
“怎么了这是?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路放被盯得有点奇怪,他伸出手去摸程敛的额头。
程敛意外地没有拒绝这种接触,他任凭路放的手贴着额头,冰凉的手背让他内心翻涌万千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也没至于发烧啊……”路放疑惑地把手背贴在自己额头,感受了一下。
程敛忽然站了起来。
他抽了张纸,背对路放,仔细把脸上一层温热的水雾擦干净,又从课桌上拿起眼镜戴上。
程敛又恢复了程敛的模样。
路放就是傻子也知道程敛刚才很可能是哭了一阵,男生哭了一般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待会儿就别傻了吧唧地再问发烧的事儿了。
“去……去哪?”
程敛走出教室,目的性很强,径直往靠近操场的楼梯口去。
路放一想,来都来了,这么走了怪尴尬的,就跟上他。
俩人并肩走下楼梯,空旷的楼梯间什么人也没有,上着课的班级很安静,只能听见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路放用眼角余光丈量程敛的身高,平底休闲鞋,比自己高出三四厘米左右。
他不免有点愤恨地低头看着自己号称增高三至五厘米的球鞋。
“你走这么快炸碉堡去啊?”路放忍不住调侃。
程敛认真且迅速地下楼梯,没理他。
一直走到露天田径场上,程敛才恢复正常人的步速。他慢下脚步,双手在后脑勺交叉,先活动颈椎,后转腰,神色自若,悠闲自得,像个酒足饭饱,散步公园的老太爷。
路放打心里觉得这人真是奇葩,刚才在教室里热(哭)得满脸通红,这才下个楼梯的功夫,那些情绪就跟蒸发了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跑步吗?”程敛回头问了句,路放正盯着自己这出神,目光里是大写的疑惑,数不清的问号。
程敛打心里感激路放这么一个话唠却能憋着什么都不问。
“比谁更有耐力,输的得包午饭。”
路放那根好斗的筋一下被挑起来了,他迅速抛下了内心的疑惑,就地开始做高抬腿热身:“行啊,谁他妈怕谁啊!”
……
程敛的跑步的节奏一直把握得很不错,俩人已经一块跑了十几圈儿了,他看起来还是轻轻松松,脸不红心不跳的。
饶是路放自认为精于此道,还是忍不住赞一声。
他小时候就学会了游泳,每年夏天都在游泳池里泡着过,初中走读时,更是保持连续三年都穿着旱冰鞋上下学,风雨无阻,一副身子骨相当壮实能扛。
程敛跑在外道,校服拉链归归整整地拉到前胸,他身材颀长,步伐轻快,鼻子进气,嘴巴呼气,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尽管他额头已经冒出薄薄的细汗,脚上一双硬邦邦的平底休闲鞋,也丝毫不影响他展现良好的身体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