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夜幕低垂,空中连个星子都没有,月光也不甚明朗。随着云层漂移翻动,连这唯一的光亮,也暗得几乎看不见了。
浅井长政坐在案前, 就着油灯, 处理着白日送达的文和密报。因为这两日,他将几乎所有的精力, 都用在了找织田市的身上, 今日找到她之后,又与她相处了不少时间, 因此,浅井长政手头搁置下了不少事情。
那些明里的文,是从驻守近江的家臣们送过来的,大致是向他汇报最近国内的庶务,还有他那位虽被软禁但依然想搞事情的父亲大人的举动。这些东西,即便他们不寄送过来, 以浅井长政对国内形势的掌控, 多半也能想象地出来。
这次,里面还夹了一封浅井久政的家。说家可能有些不恰当, 其实这就是封“举报信”, 举报的是浅井久政的儿子, 也就是浅井长政本人, 举报的内容则是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洋洋洒洒地写了有十页之多,且字字力透纸背,看得出来是气急了。
浅井长政前些日子为寻织田市心焦,倒是没工夫理这老爷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如今静下来,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倒是觉得好笑至极。
也是难为他的老父亲了,想出这么个新颖的方式来骂他,偏偏他这个做儿子的有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浅井久政即便在政事上再软弱无能,到底也是他的父亲。老子骂儿子,天经地义。
只不过......只不过啊......
便是到了此时,父亲大人他还是如此反对这门婚事吗?最为关键的是,父亲大人反对的理由,并非针对市姬本人,而是她出身的织田家。可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除非父亲大人的政治态度和观念得以转变,否则他一辈子都不会待见这个新媳妇的。
如此,待到将来,市姬嫁入浅井家,父亲大人与她置气,这可如何是好?
因为少女将将在路上被人掳走了一次,浅井长政心底愈发觉得对不起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再给她带来痛苦了。可显然,家中的父亲大人无法摆平,婚后的市姬受此影响,怕不知要为此流多少泪受多少难了。
家务事就跟无敌的黑洞一般,单是这么一想,浅井长政便觉得头疼至极。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便思考起了织田市遭难这件事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间她被人劫持,这显然不是一个偶然。
浅井长政最先想到的,就是南近江六角氏的报复。六角家与浅井家恩怨已久,而他上位后,又解除浅井久政做主定下的,与六角氏家臣平井定武之女的婚事,转而投靠尾张国的织田氏,六角氏挟私报复,蓄意破坏织田浅井同盟,这个可能性很大。
此外,若从织田氏那边考虑的话......若是他们所处的美浓国斋藤氏想使个绊子,阻止左右两边的两国合流,似乎也不无可能。
至于那些暗里的密报上,果不其然,就提到了附近几位大名的秘密举动。
看罢那些密报,浅井长政久久地叹了口气,紧皱着的眉头却迟迟没有舒展开来。
周围几国皆有可能,可却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证明,事情确系他们所作。
浅井长政自然不打算乖乖咽下这口气,尤其是一想到织田市是被那个自称近卫孝直的少年救回来的时,他就郁卒地不行。
近卫家乃五摄之首,尽管作为武家之人,心底上从未将朝廷和公家放在心上,不过,近卫孝直的举动,显然就是在说他们还不如公家。而近卫家如今的当主近卫前久又与织田信长交好,他的子侄救下织田市,仿佛就相当于织田氏无声责难他未将织田家的公主殿下保护好一般。
而从作为男人、丈夫的角度,又如何能容忍别的男人先自己一步,救出自己的妻子......
浅井长政承认,自己白日时在知道近卫孝直真实身份的当儿,确系有了些阴暗龌龊的心思,比如,想在众人面前狠狠击败他,好缓解自己那一时涌上胸口的恶气。
然则,他竟输给了这个看似柔弱不堪的少年。
少年的奇袭,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同时也让他得以正视自己,一时之间冒出来的坏心事。
他可真是狭隘啊,无论是谁,能把她平安救回来,就是最好的啊。
这一日,经历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浅井长政,脑中思绪万千。他将桌案上的信件理了理,而后起身绕过案台,走到了窗前,仰头看着窗外的夜色。
月光稀薄,月晕色淡,看来,明日可能会下雨呢。
浅井长政顺势便推开了木门,往庭院中走去,想仔细看看天象。还不待他走到中庭,便听随侍的小兵快步走了过来。
“长政大人!”那兵士没想到刚巧在院子里便遇到了浅井长政,有些意外,他忙住了匆匆前行的脚步,拱手朝浅井长政行了一礼。
“何事?”浅井长政看着他一身夜色疾奔而来,心里猜测着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发生。
“禀长政大人,方才我方在城头发现一些奇怪的黑影,还伴着红光,方向是朝着城内的。不过他们还不待我方看清,便一闪而逝了。如今已有一队人马在城内排摸,属下觉得或有异动,不敢耽搁,便前来禀报。”那兵士概括能力极强,三言两语便把事情前后交代清楚了。
并非他们大惊小怪,实在是有前车之鉴。就在前两天,他们未来的主母就被身份不明之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了,今早人虽平安归来,可任谁想都觉得窝囊之极。现下,稍有异常,他们也不敢轻视,生怕再出什么乱子。
而且,不知是谁说的,织田市被掳走的那个晚上,好像有人就隐约见过相似的场景,只不过因为夜深,那红光黑影一闪而过后便再未出现,那人便只当是瞌睡上来眼花了。直到第二日织田市不见了,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档子事。
浅井长政自然也听过这个说法,在织田市消失的这几天,各种乱七糟的说法多了去了,他怕混淆视听,一概没有当真。如今和眼前的事情对上号之后,他才重新忆起这个说法。
他当下心里一紧,忙道:“你们继续搜查,不过须得谨慎小心,切莫打草惊蛇,有任何进展务必及时报告于我。”
“是。”兵士低头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