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弦站在射灯投放的银色光圈下,原本应该安放在鼻梁上的眼镜少见得别在领口。走进了狄颢才发现眼前的人竟穿了一件水红色的印花T恤,脑后的丸子头只扎了一半,余下的头发被随意捋到肩上,有两撮被夹在了衣服里。
“小颢来了啊。”
林弦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摸了摸自己的头,又退了一步,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教授第一次在他面前露了齿。
不似平日里在人前出于礼貌的客套,虽说他刚才刻意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可狄颢并没有感受到他一贯的克制与冰冷,眼里只剩下无尽的暖意。
“替助理来送手机。是不是要把我的辛苦费也结下?”
狄颢半截身子倚在楼梯的栏杆上,掂了掂手上的板砖,把在发麻的右脚背上搁了一会儿的左脚放了下来。
“嘶……”
林弦才注意到他没有穿鞋。
“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在客厅等我,我收拾一下就上来。”
转身回到厨房,楼梯上的脚步声响了几下就消失了。
他将左脚从绒拖鞋里抽了出来,缓缓踏在冰凉的瓷砖上。
江上的轮渡发出几声鸣笛,刺激着他的神经,幽长而诡谲。一种离妙的情绪从他的身体中被剥离出来。
好像有人用一根一尺长的竹质毛线针的针头在扎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眶也跟着发烫。
明亮的世界逐渐变得扭曲,一双黑色的大手在眼前撕扯着原本已经破碎的视野。
“再等一下,拜托了。”
“给你的,快穿上吧。”
林弦右手提溜着那双熟悉的小熊拖鞋。
“不用了。我这样挺好,地板又不凉。”
他走到玄关,将拖鞋放回了原处,弯腰打开地暖的开关。
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倒在墙角,用手抱紧了自己的头,眼前没有一丝光亮。
宁希玲掖了掖丈夫的被角,抽出那只被紧握的手。
昨天复诊过后,她告诉林竹的主治医师,最近他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虽然医生建议先配合着食物调理再观察几天,可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开了适量的安眠药。
林竹的睡眠很浅,几乎每隔一小时就会醒来一次。护士告诉她一般人用了药物,才产生抗药性之前都会睡满八小时。
再三确认以后,她瞒着林竹让护士在注射常规药物后给他用了安眠药。
她关了林竹床头的警报器,看了一眼床边的轮椅,把它移到门边。
脱去了高跟鞋和外套,她光着脚出了病房。
雨季过于湿冷,刚走了几步她的脚底就沾了一层液体。通风口的塑料绳突然开始剧烈地颤动了起来。
冻得她心里发毛。
林竹从来不让她一个人进入自己的工作室。
林弦上次提到了那根纯金定制指挥棒,让她想到了那件事……
她必须抢在林弦之前把这件事处理好。患病以后的林竹暴躁易怒,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冷静决绝的处理所有棘手的事。
就算让他知晓,自己不过就是回到二十年前的样子。
还好后来他们的女儿,林微,出生了。
狄颢坐在沙发上,随手翻了翻摊开在茶几上的音乐杂志。是一本由越川音院和当地出版社联合发行的音乐科普性杂志,叫作《乐动人生》。
前半部分都是比较浅显的音乐科普知识,介绍了中西方比较有名的音乐家,紧接着的是经典曲目赏析。
后面是一个名为“乐在生活”的流行曲目推荐和介绍。他对这一部分向来没有什么兴趣,匆匆扫了一眼,却发现上面的歌名都是前几年流行的。
他摸了摸纸张边缘,发现相比自己前几天看的那本要薄一些,颜色也有些奇怪。难不成林教授买到了自己学校的盗版杂志?
翻回去看了看封面,上面的刊号标明:2012年12月下半月刊。
居然是六年前的杂志了。
又看了看其他几本,都是那一年的。
狄颢读了半天也不见林弦过来。
“林教授,好了吗?再这么拖下去我就又要赖在你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