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今哲靠在床头坐着,锦然小小的一团身体缩在被子里,整个人都伏在他的腰际上。
自从锦然开口说话的第三天起,晚上的讲故事时间就成了就寝前的必备。
本来在老管家赵伯的观念里主仆是不能同塌而眠的,但之前锦然的情况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从病理学角度讲已经是心里疾病的表现了。在H城这种小地方又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权威级别的心理治疗师。
但段今哲的陪伴,显然让锦然已经接近崩溃的神经,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
于是赵伯也就默认了这种让他很难接受的局面。
乡宅里也不是没有人略有微词。
锦然就算在本宅里再不受待见,身上又有病,但他毕竟是锦有龙认回家的儿子。
就算再不济,也比他们这些被放逐在乡宅里的下人们要高得多,而且他年纪又小,难免不会有人动了巴结控制的歪心思。
谁知这位小少爷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只认那个被从福利院里领回来的半大小子,着实让人有些眼馋恼火。
不过碍于赵伯的身份,这些人也是有贼心没贼胆。
据说当年赵伯是在锦有龙还没有发迹前就跟着他打拼过的旧人,后来年纪大了,厌倦了本宅里的是是非非,这才自己请愿到了H城的乡宅里养老。
这一来,便已过了十年。
赵伯没有儿子,八年前机缘巧合间在福利院把段今哲领养了回来。
如今段今哲照顾着锦然,在大家看来老人家似乎也有种果然没有看错人的骄傲和欣慰。
锦然趴在段今哲腰上,有点儿不老实的扭来扭去。
随着他语言功能的恢复,以及熟悉安心于段今哲不分昼夜的陪伴,便渐渐开始展露出一些和同龄孩子一样的幼年特征,比如有些小淘气小耍赖小顽皮什么的。
段今哲一只手把他轻轻按住,阻止他的乱动,另一只手则稳稳拿着锦然捧过来的书,继续读《海的女儿》的故事。
“她来到王子的宫殿,在石阶上喝了海巫婆给的药,一阵剧疼使她昏死了过去。”
“醒来时,她见到了王子。对王子的问话,她不能回答,因为她成了哑巴。”
“她为王子跳舞,舞姿轻柔飘逸,人们都看得入了迷,谁也不知她忍受着怎样的疼痛。”
“王子非常爱她,一会儿也不想和她分开,但王子心中还爱着那个救过他的姑娘,王子不知道,正是小人鱼救了他。”
段今哲的声音非常好听,只有讲故事的时候才能感到他声带上起伏着的优美旋律。
只是他平时太沉默寡言了,也只有在这种听故事的时候,还有教锦然学习的时候才能听到他长篇的话语。
锦然毕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在优美的声线和温暖的怀抱里,很快便被困意席卷。
他揉了揉眼睛,努力想保持清醒,好再多听一会儿故事。
但是段今哲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便把书放在一边,摸了摸锦然的头道,“睡吧。”
锦然挣扎着想抗议,段今哲便伸出手有规律的轻拍他的后背,锦然热乎乎地抱着他的腰,很快便坠入梦乡。
段今哲微微拧弱了一些床头灯,然后拿过旁边柜子上的一本《古哲学史》继续看了起来。
很快段今哲又多了一个身份——锦然真正意义上的老师。
锦然之前因为生病的关系,来到H城以后便辍学在家,后来他情况慢慢好转后,管家赵伯也给他请过家庭教师,但是锦然不愿意和陌生人相处,总是非常抗拒。
渐渐的段今哲便承担起了这份教锦然读书的额外工作,毕竟锦然对他几乎言听计从,无比信赖。
段今哲先从基础的数学、语文、英语教起,之后慢慢的扩展到物理、化学、生物。
锦然毕竟还是小孩子心性,学了一会儿就开始耍赖。
但是段今哲平日里对锦然都很纵容,一到了读书学习的时候便恢复了他本来沉默严苛的性格。
锦然渐渐也明白了上课时候的哥哥是不一样的,几次下来以后就变得努力了起来。
因为段今哲只是略带着一点点责备和生气的神情就足以让锦然丢盔卸甲,他打从心底里希望让段今哲为他骄傲,为他开心,为他发表赞美,哪怕只是寥寥数语。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是比段今哲那双带着欣慰与表扬的黑眸,更能让锦然着迷的了。
段今哲上私教的时候锦然还是跟在一旁,如今他和以前相比已经能听懂许多了。
之后就是段今哲带着他一起看书,他们从诗歌看到哲学,从自然科学看到人文社会,从哲学看到天文学再到宇宙学。
曾经内心封闭枯萎的小锦然,慢慢在书的世界里找到了人生的光亮。
而段今哲就像是位于他那一望无际的海一般寒冷而寂静的内心深处里,唯一的一盏明亮的灯塔。
仿佛永远为他守候永远为他长明,照耀并指引着他,不会让他跌落进无边的黑暗与无妄的恐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