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朴只简单地给了两个字“无聊”。他正想叫我一同回寝室去，他已经喝完咖啡的最后一口。

“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秦朗问。

“什么问题？”我说。

“你觉得圣诞节应该送什么礼物给女朋友？”

“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就帮我想想，你肯定了解女人。”

“我怎么会了解女人？”

“你就是女人啊。”他哈哈大笑起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连厚朴也笑。

“快说啊。”他执意要求。

我把剩下的杏仁牛奶一口气喝完，说：“我没这经验。我只送男人礼物。”

听了这话，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微妙的变化。这是什么样的两个人？一个喝着咖啡，一个抽着烟，坐在同一张桌旁，却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我是唯一让他们联系起来的枢纽。他们应该都觉得这话不适合在对方存在时讲。也许他们这时候正在猜测对方所扮演的角色。

“那你说送男人什么礼物？”秦朗问。

“手表。送男人手表。”

“为什么？”他问。

“不为什么，个人喜好而已。”我又接着说：

“送手表，就表示把时间都挂在他手上，愿意用一生去伴随他。而收礼物的人每当想知道时间时，就会抬手看表，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起时间时就会想起送礼物的人，而还有什么东西能像时间这样贯穿人的一生？”

他点头，表示虽然这段理论闻所未闻，但确实有道理。厚朴看着我，脸上有一种小学生接受教育的天真。

“而且送礼物，为什么一定要在特殊的节日送呢？从概率学上讲，每一天都是一样的，而每一天都是特殊的。所以送礼物应该在想送时就送。”

秦朗把烟蒂扔在草坪上，用脚将它踩灭，抬起头说：“我明天就买一个送你。”

连厚朴都能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然而第二天，我在楼管那就收到了他送给我的手表。皮质表带的石英表。礼品盒里面附了张纸条：“对你来说，日期不重要，理由也无所谓，重点是我敢送，你敢戴吗？”

他转过头去，看到乐队的其他人正在收拾器械，他们刚才已经在靠近门口的小圆桌旁喝了几杯饮料。

“你们是……”他正准备起身，用手拍了拍大腿，看着我和厚朴。

“不是，你想多了。”我回答。

“这样。”他走时点了点头，把手插进裤子的两侧口袋。

离开咖啡馆后，在走回宿舍的那段路，厚朴显得很沉默。本来去咖啡馆之前，他还像以前的那个厚朴，话不多但也不少，谈笑稚气但不无风趣。可是从咖啡馆回来之后，他就变成了另一个厚朴，一个符合年龄形象，像我也像这所大学里的其他人的厚朴。那杯招牌咖啡不仅没有发挥它提神的作用，反倒让他变得心事重重。

路两侧的樟树叶子被入冬的北风吹得“哗哗”作响。樟树永远不会像银杏树那样在冬天来临之前就把衣服脱光。印象中它属常绿乔木。厚朴把手插进口袋里，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他叹了口气，快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有点难过的感觉。”

我本想调和一下气氛，便开玩笑地说：“是咖啡吗？”

“不是，是因为你。我原本觉得有些秘密只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可是今天好像明白了，对你来说，那只不过是个意外，你还有许许多多有共同秘密的同伴。”

说完，他就走进宿舍楼去。

这句话至今记忆犹新。每过一段时间去思考它时，就会想起厚朴当时的表情及那样的夜色。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觉悟说了这些，这只能说明我不够了解他。而在校园里一件微小的事物无论与此有无关联，一旦让我想起厚朴时，我也会必然想到这句话。他像厚朴留给我的一个有生命的物体，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慢慢长大，变得沉重起来。然而这种沉重无法缓解，因为不久以后，他就去当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