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逐渐飘远。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摇晃而斑驳的影。

许楝便眯着眼，看空中飞舞着的细小灰尘。在有阳光的时候，它们便极为明显。有时候还可以看到空中小小的气泡或是絮状的游丝。她不知道她所看到的这些是否是真实的存在，是，说不定是她自己盯着空中某处盯久了而出现的幻象呢。可这是她极为喜欢的一个游戏。当她大了一些时候，回想自己幼时所从事的这一活动，莫名地会想到“游丝漾晴空”、“袅晴丝飞来闲庭院”之类的句子。但这个时候，她仅仅是出于无聊罢了。

她的目光一路追随空气中那气泡的移动，几个泡泡聚聚散散。最后，在她视线里的只剩下一个气泡了。它飘到了林玥脸颊旁。

阳光照在林玥脸上，可以看见她脸上的细小的金色的绒毛。在她唇的四周，甚至有一圈小小的胡子。她明明是个女孩子，怎么会有胡子呢？许楝在心中小小地惊叹。

“你盯着我看什么？”女孩子转过头问她。

“啊？”她有一丝偷窥被发现的慌乱。“没看什么啊，就是发呆而已。”

林玥便不再理她，转过头去继续听老师讲课。

二.

“你盯着我看什么？”何旭忽而问。

“啊？”我笑笑滚进他怀里。“看你睫毛好长啊。”我拿起打开手机的后置摄像头，从里面看自己的眼睛，遗憾地重复道：“真的好长啊。”

他抽掉我手中的手机，打趣我：“你这么嫉妒，像是恨不得把我的睫毛拔下来种在你自己身上。”

“就是恨不得这样。”我答他。

其时，大雪初霁。窗外的青松上压了层层白雪。午后二点的阳光照进阳台，带来一种暌违的温暖。何旭躺在一只沙发上小寐。我拉了只脚凳，坐在上面。一会儿看看窗外的太阳一会儿看看他的睡颜。

因为在屋子里的缘故，阳台上的植物还都葱郁，只是在这个季节没有什么开花的植物了。

“何旭，你看文竹又冒出来一个小芽了。”我蹲在花盆边，极为开心地观察着文竹刚刚冒出的嫩芽。今年的文竹开了花，结出种子，何旭把种子种在花盆里。那种子便发了芽。

“原来文竹还可以长出种子来，它还可以这样繁殖。”我忍不住感叹。

他懒懒地嗯了声，算是回答。

“你听过竹子开花的那首歌吗？”我转过头问何旭，他摇了摇头。

我便又坐回他身侧，开始小声哼唱那首歌。

“竹子开花罗喂

咪咪躺在妈妈的怀里数星星

星星啊星星多美丽明天的早晨在哪里

……”

三.

那时候，班里的一群女孩子一起准备演出节目。周末的时候往往便去河堤公园排练。林玥便跟着伴奏带一起唱，“竹子开花罗喂……”

许楝和其他几个女孩子做伴舞，扮作熊猫。许楝的位置正好在林玥斜后方。她跳舞的时候，便总是盯着林玥看，但也只能看到林玥的洁白后颈与她扎成马尾的头发。她那时觉得林玥的歌声很好听，但相貌却仅是一般。大概是因为在那个女孩子们都穿着蓬蓬裙，头上带满了发饰的年龄里，林玥清汤寡水的一条马尾太过素淡的缘故。

因为在太阳下长久的排练，女孩子们都出了满脸满身的汗，一个个顶着红扑扑的脸蛋，着了汗湿的衣衫。休息的时候，一个女孩子问林玥，“你怎么都没有出汗啊？”许楝便也随着女孩子的那句话打量林玥，她注意到，林玥其实在运动后其实是微有薄汗的，只是不太明显罢了。然后，她便看见林玥拿出纸巾，拭去了额头上些许细碎而莹莹的水珠。

真正登台演出的那一天，孩子们便换上了演出服，那是学校服装室的服装，被一届又一届的学生用过，跑线开缝的地方又被老师们缝过。玫红的丝缎小衣与小裙子，上面缀满了亮亮的塑料小片，实在是再艳俗不过，破旧不过。但这一团破旧俗艳在当时的女孩子们眼中却可称得上是美丽了。林玥因为是主唱的缘故，衣服的样式虽与她们相同，颜色却是件蓝色。于是许楝又隐隐有些嫉妒，不知是嫉妒她那件独特的蓝色衣服，还是嫉妒她那个独特的主唱位置。

那天林玥没再扎马尾，老师给大家扎了个双丸子头，系上丝带。一个女孩子的妈妈是戏曲演员，带了自己的一整套东西来，细细的给每个孩子都化了妆。孩子们便围成一圈，极为好奇地看那个阿姨拿着有各种颜色的眼影粉盒，执了小小的刷子，在她们脸上作画。每一个孩子被化过妆，便迫不及待地去墙上的镜子边看自己的模样或是呼啦一下子被其他的女孩拥起来围观。

看到林玥妆后的绿鬓朱颜，黛眉粉面，许楝便忽然意识到她的美丽与耀眼来。原本没什么美丑妍媸概念的小屁孩们，在换了装修了容的一瞬，似乎便一下子长成了一个女孩子。懂得比较与欣赏往日里一起跳皮筋踢毽子疯玩疯跑的同伴们的鲜妍或平庸来。许楝又想，也许那天的惊艳是因为她在舞台上，在正中间的缘故吧。舞台放大了一个人身上所有的细节，既包括优点也包括缺点，可林玥身上好像只有优点。从那以后，许楝印象中的林玥便一直在舞台上了。

那日演出结束后，孩子们便叽叽喳喳回到班级的队伍观看接下来的表演。林玥却静静走到了水池，洗去脸上的妆。于是跟在她后面的许楝也默默洗掉了胭脂粉底，解去绑头发的丝带，妥帖而小心地放在口袋里。

四.

“这不是个儿歌嘛?”何旭忍不住笑我。

“其实，这是一首很悲伤的歌。竹子开花后便会死掉了，熊猫以竹子为食，没有了竹子它们也就没有了食物……”我抬头看何旭，他拿了锤子在天花板上楔钉子，固定了一根细绳以供新出的文竹攀爬。

“你拿个剪刀来，我把枯掉的枝叶剪了。”何旭说。

他从椅子上下来，感叹道：“倒是没有见过长得这么高这么大又开花的文竹了。”

我弯腰捡拾他剪掉的枯枝，指尖一下子刺痛，原是枯枝的竹节部分的小刺扎破了皮肤，积出个小小的血珠来。我吮了吮流血的手指，答他：“因为养的时间太久了罢，还是小学时林玥送我的。”

“你认识林玥？”他翻出来个创可贴递与我，“是那个林玥？”

“是呀，是那个林玥。”我答他，“初中的时候她不是你小女朋友嘛。”

“女朋友？”他笑了笑，那笑有点苦涩，“是吧。”

我觉得很是惊讶，像是从他的笑里读出了那一对玉女金童后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似的。又接了句：“我也曾，恋慕她。”语气里也有几分苦涩。

这下子又换成何旭惊讶了：“我以为，你那时喜欢过我。”

五.

初中时，许楝确是对着何旭春心萌动了一番。她曾写过一封情书，写给何旭的，但没来的及送出去。

直到如今，许楝也不得不承认，学生时代的何旭是个极为耀眼的存在。像是所有的校园言情里的男主角那样，高高瘦瘦，沉稳安静，又学习优秀，还会打个篮球弹个吉他吹个笛子。哦，兴许还老是穿着白衬衫，不过初中十几岁的年纪，也许是白T来着。总而言之，是个下可以俘获一群小学妹追捧尖叫，上可以引得一众老学姐春心暗动的模样，能风云整个初中部兼跨高中部的人物。

既然如此，年少懵懂的许楝会对他动心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不，这种转折还是有迹可寻的。

平常放学的时候许楝与何旭还有其他几个同学是顺路的，于是便会一起走。何旭有几日一直没出现，许楝牵挂了几日却一直不好意思打听。一日终是忍不住了，便在收拾书包时佯作不经心的问方明：“这几天何旭有什么事吗，怎么总是不见他？”方明答她说何旭晚上要去治疗鼻炎，以后便不与众人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