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楝忽而便觉得一丝失落来。然后她觉得自己平日里会格外关注何旭一些。又想如果是方明有事情不能放学一起走，她会不会失落呢……她觉得可能不会。

许楝想自己一定是喜欢上了何旭。那个年纪的许楝还是个敢想敢为、说做就做的个性。她决定对何旭表白，方式是极为老套的写情书。

她花了一个周末的时间写好了那封信。从信纸的颜色纠结到信封的图案，再从用笔的种类犹豫到字体的选择，最后从书信的文风考量到书信的内容。然后在周一的早晨，将这封费尽心思的情包。

薛佳来叫她上学的时候，许楝跟她讲，她发现自己喜欢何旭，决定要今天跟他表白。她想和薛佳商量一下要怎样把这封承载了她满满心意的信给何旭比较合适。

薛佳的表情有些愕然。大概是虽则何旭是平日里几个女生八卦的对象，但那感觉也就是远距离观赏一下风暴而已，从没在风暴的波及范围内。然后身边的这个人忽然对她说，她想钻风暴眼里去。

薛佳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可是何旭已经有女朋友了呀。”又补充道，“他好像和林玥在一起了。”

许楝听完便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薛佳将她拖到天桥下，急得各种安慰，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人的哭声了。

六.

他摇了摇头：“不对，你那个时候对我爱答不理的。”又疑惑道：“那你怎么会给我写告白信？”

我狐疑地望向他。

何旭有点心虚地笑了笑，说：“我前几天打扫卫生时在书柜顶上的盒子里它掉下来的，不是故意乱翻东西。”

他踮起脚从书柜顶取下一个盒子给我。

上面没什么灰尘，许是被他前几日擦去了。但铁质的盒子已然锈迹斑驳，隐约可分辨出盒上花好月圆的图案——这是个月饼盒。我打开铁盒，零零碎碎的各种东西上赫然放着一封陈旧的还未来的及递出的信。我想起自己那一场不知所谓却声嘶力竭的哭泣来。那个时候的悲伤或许是因为觉得绝望。像是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经历了严冬经历了黑暗经历了风霜，终于破土而出，开始幻想以后的花开花落，结实生果。可还没等它打出个花苞来，便遇着一场暴雨狂风，将那刚破土的一株打成了个七零八落。

“这书是以前我借你的吧？”他拎出盒子里一本书问。

我接过来翻了翻，扉页上还有何旭的姓名，写着几年几月购于何处。书页泛黄，排版的字小而密集，是一本盗版且破旧了的《漂亮朋友》。

书里掉出来张纸片，何旭捡起来低头看了看，然后面色古怪地递给我。

是林玥送我的圣诞卡片。

七.

每年岁末时节，孩子们互相交换圣诞贺卡、元旦贺卡的时节，其实是一个颇为热闹与温馨的时刻。那时孩子所独有的混杂着随意感与庄重感的一场仪式，热切地表达着叫嚣着她们之间太过轻易却也无比纯粹的情感。要好的伙伴会一同到学校边的文具店挑选贺卡，细细考虑今年要送贺卡的同学朋友的名单，根据每个人所喜爱的风格或是明星动漫，再和同来的人互相给出建议，最终抱了一摞贺卡满意离去。却又在随后一个人偷偷折回，去买要给刚刚同来的那人的贺卡，暗暗地也想给她一个惊喜。会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写字画画，那小小的卡片上也许会挤满了文字，大段大段的语言说着每日里絮絮叨叨还没絮叨完地情谊。其实不过是在说“你对我很重要”“我们的友谊很深厚”。这方式稚拙的可笑也热烈的可怕。

真是热闹呀。许楝趴在桌子上想。

“给你，圣诞快乐呀。”早读结束后，林玥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贺卡递给许楝。

“啊，谢谢。”慌忙接过来后，许楝便有些不知所措。但那时林玥已经又到其他几个女孩儿身边去分发贺卡了。

这颇让许楝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的意味。事实上，这是她今年收到的第二张贺卡。第一张是薛佳给她的。转学的第一个学期，她还没来得及编织起她的社交网。

但真好呀。她有了一个可以回赠林玥贺卡的理由。明天才是25日，还来得及在节日结束前送给林玥一张贺卡。

八.

真好呀。至少这是一张曾得到过回应承载了祝福的卡片，哪怕仅仅是出于礼貌。而不像那封夭折了的信，未曾寄出便被深藏在这样一方小小的铁盒，不见天日了。

我打开贺卡，里面还整整齐齐地夹着哪次演出后我珍而重之收起来的两条丝带。贺卡上字是林玥用蓝色墨水所书，已有些褪色模糊了，但这种褪色的浅淡的蓝，于白纸上便显得更和谐相容些。

盒子里的东西零零碎碎。却多都是这些无甚紧要的东西。但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讲，应该都是极为珍贵的事物吧，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地珍藏。

我对何旭讲述自己在贺卡后的欢欣与那封信后的伤心。“那时的我刚刚萌生出一种名为’喜欢’的感情，便被告之这感情毫无希望。你算得上我的初恋了，不过太过仓促。”我嘲讽道，“那时我对你的恋情未及展开，便无疾而终。”

九.

知道林玥和何旭在一起后，许楝确实是伤心地肝肠寸断，这种恍惚状态一直持续到她初中毕业进入高中之后。

那个时候，许楝会在晚上伏在灯下，一笔一笔地写下自己隐秘的恋慕，倾诉自己痛入骨髓地相思。再暗暗锁进书桌的抽屉中，生怕被母亲察觉发现。

她会在上课的时候心不在焉，跨越大半个教室和薛佳传递小纸条。纸条上的内容除了痛诉情殇，就是低迷不振的絮语，再不然就是仓央嘉措纳兰性德的句子。当然，传纸条的路径会完美地避过那两人。

许楝在现实中也开始极力避开那两人。

她不再等何旭一起放学，一起出黑板报，一起参加学校里的各种比赛。以各种的理由推脱，像是很讨厌这个人的样子。

她也不再和林玥一起约着逛饰品店小吃街，不再在电话QQ里没完没了讲个没完。像是很嫉恨这个人的样子。

于是便慢慢疏远。也许本就算不得亲密。

但那两个人却是显而易见地亲密起来了。

学校各种活动时男女主持人一来一往讲主持词的样子，学生会例会时学习部和纪律部部长挨在一起的座位，或者是教师办公室里一同询问问题的两个学生身影……

一幕幕都刺激着许楝那时太过于敏感脆弱的神经。

十.

“何旭，我那时很嫉妒。”我默默想了想，“也特别伤心。”

泪水忽而便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

回想往事，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在天桥下痛哭的清晨。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抱了满怀的珍宝却一不小心打碎后伤心的孩子了。即使我与何旭在多年后又再次相遇，甚至他已成为了我的男友，即使我们如今可以在如此闲适的午后晒着太阳聊着天。但幼年的情殇仍像是一道掩藏在心底的一道不可弥合的伤口——毕竟是初识情滋味。

有时我甚至会产生怀疑。不知道现在和这个人在一起产生的喜悦是因为这个人，还是仅仅因为幼时的那段夭折爱恋的遗憾而得到满足。

但我还是告诉自己应该要愉悦而高兴的。多好呀，曾经错过的又遇到了，黑白的愿望又一下子成为现实了。于是我接过何旭手中的纸巾，擦干泪水，给他一个笑容。

“对不起。”他低声说，搭着我的肩膀安慰。

可又有什么呢？那时候你什么也不知道，这迟来的歉意终究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