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宫殿以万千世界为支点,以气运为材料,以规则为基石,一眼望去,满目霜白,空旷而森寂。
千阶高台上是巨大的王座,宛若冰砌。
王座上静卧着一个人影,半支着脑袋,眼眸微阖,眼底泻出的光散在四处没有焦点。
那是一个男人,冰为股玉为肌,银色长发如月华凝成,迤逦一地,身上同色长袍繁复而华丽,规则层层叠叠交织,于其上蜿蜒勾勒。
男子五官立体,眉眼冷淡,静卧的姿势千百年不曾变动。
他生来便是神祗,以九戈为名,端坐高台之上,掌轮回,执因果,享无边尊崇。
神祗的时间是静止的,这一卧就是许多光阴。
滴答、滴答。
水击玉石的声音突兀响起,更衬得这偌大宫殿凄清。
王座上静卧的男人微阖的眼睁开,视线聚到一处。
淮殿……有访客。
千层台下,身着红衣的男子雪色长发垂至脚踝,撑着把红色骨伞,一步一步涉阶而上。
滴答、滴答。
男子所过之处,留下一片蜿蜒的血色。
高台上的男人目光轻飘飘落在红衣男子身上,冷淡而干净。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许多年。
红衣男子终于攀上千层高台,像是撑着的一口气也用完了,身子颓然倒下,倒在王座中静卧的男人脚下。
男子眼中是彻骨的不干,手颤抖着伸出,缓慢而坚决地触碰上男人的袍角,然后死死攥住,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
“求……求你……”
王座上的男人目光滑到那只攥住自己袍角的手上,苍白、羸弱,染红了衣袍。
男人收回目光,静默半晌,清透的声音响起:“……那是尔和他的命数。”
红衣男子急促地喘息:“我、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只求你……”
清透的声音干净而冷淡:“一切皆有定数……吾不会轻易干涉。”
你们注定百世纠葛,百世不得善终,然后双双成神。
“不会?你是不愿吧!”红衣男人攥紧的手松开,祈求卑微散去,转而是愤怒和蔑视,他撕心裂肺地笑起来:“哈哈哈哈,生而为神、生而为神,不过是个不通情不懂爱被束缚在牢笼的可怜虫罢了!”
“念尔为淮殿第一名访客……不究尔冒犯之罪。”王座上的男人重新阖上眼眸,“尔离成神尚差一线,淮殿不可久待,可速速离去……免伤根基。”
红衣男子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我要这神位有何用?学你造个笼子把自己困住吗?”
“这样的命、这样的命……不要也罢!咳咳、咳咳咳。”红衣男子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腑吐出,大股大股鲜血从四肢七窍涌出,漫开,染红冰色的地面。
男子终于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王座上的男人眼睛倏然睁开,冰蓝色的眸子里盛有疑惑,冲淡了眉间的冷淡。
他起身,银发垂地,长袍拖曳,扫过红衣男人的身子。
他缓步踱下高台,最后停在一色长阶上,俯身拾起掉落的红色骨伞。
“须臾……我不通情不懂爱吗?”男人垂眸,细细摩梭着骨伞的伞柄,“我生来为神,大爱三千……很可怜吗?”
男子腰侧一色横笛上端的狐狸图示浮现微光,嗓音稚嫩:“九九,我也不懂情爱……不过有一点那个人说错了,你不是被困住,你只是懒得离开,你也不可怜,可怜的是他。”
男人撑着伞一级一级涉阶而上:“嗯。”
“不过经那个人一说,九九倒是可以出去走走,这淮殿待的是真的太久啦!”
男人思量了一下:“也可,不过尚需做些准备。”
“九九、九九,前阵子不是有个小世界凝出了一枚花种吗?叫什么白、白?”
“白头砂。”
“对对对!”
“嗯?”
“那个男人不是说你不通情不懂爱吗?刚好那啥白头砂据说是验证真情的至宝,我们把它带上,证明给他看!”
男人脚步一缓:“嗯。”
“须臾……我不轻易打破规则,但是如果继续放任的话,他大概要死了。”男人看着王座旁渐渐透明的红衣男人,“魂飞魄散那种死亡。”
须臾:“他刚刚骂你骂得好凶哦!我讨厌他!不过……他是真的有点惨啦!九九你想救就救嘛。”
“不救也没啥的,嗯……最多淮殿再空他个几十万年,你的第一个属下晚一点上线嘛!”
男人有些纠结:“可有个小世界里面说,黑心老板是要不得的。”
须臾:“噗!九九,你应该少把小世界当电视看。”
男人瞥一眼腰间横笛。
“……那啥,我有罪,我也没少看……”
“哎哟,那就救嘛,大不了救了咱们多压榨他,掏空他的剩余价值,让他给咱们打一辈子的工!”
“对了,九九,他不是还有个小情儿吗?我们出去耍把他带上,把他小情儿弄来给咱们守淮殿怎么样?反正以后都要成神,咱们先把他们捞上来,嘻嘻嘻,不用白不用嘛!”
男人点点头,眉眼依旧冷淡而干净:“可,但历练需补回,否则根基不稳。”
男人说完,左手手掌摊开,一个透明的圆球冒出来,表面各种画面飞速滑过。他右手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拈,一缕青丝被拈了出来,落地化为人形。
那人一身白色祭袍,眼中茫然。
男人不欲多说,凝气成团,甩与那人:“自己慢慢吸收。吸收完了该如何尔自然明了。”
说罢男人又打将一团光雾打入红衣男人额间,回到王座重新卧下。
“须臾……其他诸事等他们准备好再说吧。”
“嗯嗯嗯,他们马上要持证上岗啦!嘻嘻嘻嘻,到时候我可要好好欢迎欢迎新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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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划破天空,惊雷落下,暴雨如瀑,一声婴啼。
“生了!生了!”稳婆一脸喜色,“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是个小皇子!”
灯影幢幢的宫殿内,一名女子横卧床榻,衣衫凌乱,面色苍白:“快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稳婆迈步上前,弯腰把孩子凑近榻上女子:“娘娘,您看,这鼻子这嘴巴,小皇子长得多像您!”
女子看向襁褓里哭累了睡过去的婴孩,面色柔和,伸手想抱,余光扫到门外一角衣袂,眼中悲伤一闪即逝,慢慢沉淀出一片坚定。女子终是垂手敛眉,吩咐道:“本宫乏了,带小皇子去歇息。其余人也皆退了吧。”